※※※※※※※※※※※※※※※※※※※※※※※※※※※※※※※※※※※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25/09(第三八零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inyusi.us            ※ ※※※※※※※※※※※※※※※※※※※※※※※※※※※※※※※※※※※                  § 【卷首诗】            §      梦境一号                  § 应 帆:梦境一号        §      ·应帆·                  § 【牛肆】             § 大水淹没唯一的桥                   § 月亮落在最远的岸边   刘 雁:十年壹嘉,我们还刚刚开始 § 你说要去一个名焉不详的州省   高远球达人:谈谈“人设”     § 我们好像都对着镜头举手   文笔山:我们从《生万物》中    § 比划出胜利的姿态     看到了什么  §   § 青春的故乡里到处都是杨柳依依   【丝露集】            § 为什么你年轻的眼睛里却满怀忧伤                    § 要多少个年头和多少个梦境之后   阮克强、李文心等:自然观察 § 你我才能明白那就曾是最好的时光   訾 非:“国歌”诞生的地方    § 刘兰阶:日俄战争见闻录     § 那强颜欢笑的离别就是最好的离别                  § 那看似哪里也抵达不了的桥 【网里乾坤】           §  那美丽的青涩就是我们这一生                  §  永远不能忘却的爱情的滋味 方舟子:中国政府部门支持     §   “水变油”内幕   §   黄未原:关于鲁迅画像的简单逻辑  §                    §   【网萃】             §                    § 二 咪:青年逆旅又出发      § 骄子含羞待芳华       §                  § 【网讯】∽∽∽∽∽∽∽∽∽∽∽∽∽∽∽∽∽∽∽∽∽∽∽∽∽∽∽∽∽∽∽ 【牛肆】∽∽∽∽∽∽∽∽∽∽∽∽∽∽∽∽∽∽∽∽∽∽∽∽∽∽∽∽∽∽∽ ◆          十年壹嘉,我们还刚刚开始                ·刘 雁· 2014年初,我带着儿子移民美国。那年我45岁。 人到中年,从母国连根拔起,来到异国他乡。然后呢? 记得有一天,我开车行驶在5号高速上,车外视野毫无遮挡,天与地在远方 相接,巨大的云层如同千军万马奔涌,气势恢宏。小小的丰田此时已不存在,我 与天地浑然一体。方向盘前的我,心中涌起一股豪气:This is America, the land of freedom! Embrace it! 不久后的2015年8月,也就是移民的第二年,我注册了壹嘉出版。 回首十年,壹嘉的诞生并非深思熟虑的计划,而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驱使。编 了一辈子书的我,下意识地走上了这条熟悉的路。更深层的,是因为我始终相信: 人需要精神生活,需要表达,需要交流。在这个自由的国度里,对一个出版人来 说,拥抱自由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用文字构建一个公共空间,让多元的声音得以 被听见、被珍藏、被传承。 壹嘉就这样开始了。 我是中文系出身,第一个职位是在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文学杂志《小说家》当 编辑;后来是图书编辑、《散文》杂志主编,我的焦点一直在文学领域。 2000年代的中国,信息渠道日渐多元,一些长期被遮蔽的历史开始露出真相; 在新的公共空间里,公民意识悄然萌芽;民主与法治的理念,开始在更多人的心 中留下印记。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我的阅读与出版兴趣从文学逐渐转向历史与人 文社科。 2009年,我在新星出版社策划出版了熊培云的《重新发现社会》。选题会上, 我是申报者、也是唯一一个对该选题投赞成票的。会后我逐个去找社长、发行主 任、选题顾问,最终说服他们“试一试”。次年,该书获得包括国家图书馆文津 图书奖在内的多个奖项。 2011年,我在商务印书馆启动了“自然文库”和人文传记出版项目。三年间, 《洪业传》《一平方英寸的寂静》等书先后获得“中国好书奖”等多种奖项。 这些经历和人脉,让我在创办壹嘉时能够从熟悉的领域出发,逐步探索前行 的路径。 从零到品牌 2015年,壹嘉成立。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行驶在5号高速上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眼前不是一条笔直的公路,而是四面八方的道路在向你敞开。你拥 有完全的自由,可以选择任何一条前行的方向。但我很清楚我要走哪一条:一条 以文学与人文社科出版为根基,以记录历史、激发思想、服务社区为方向的出版 之路,用独立与专业守住文字的价值,帮言说者发声,让倾听者听见,让对话发 生,让思想激荡。 那时的我既兴奋又清醒——兴奋于终于可以全心拥抱自己认定的方向,清醒 于前方的不确定与重重挑战。 壹嘉出的第一本书的是曾任联合国高官的凌节生老先生的自传。我在商务印 书馆出版过他的中文版自传。得知我在美国创办壹嘉,他将英文版书稿托付给我, 并在LinkedIn上为我写下热情洋溢的推荐词。 《洪业传》的作者陈毓贤老师就住湾区,在我跟她谈起做中文出版的想法时, 她就给了我许多鼓励,此时又将她的学术随笔集《写在汉学边上》交给了我。 与陈谦、曾晓文、张慈等作家的友谊,使我很快推出了“海外华语写作丛书”。 同时,我启动了“壹嘉个人史”项目,旨在通过个体的记忆与叙述,补充、丰富、 修正宏大叙事,填补大历史中那些被忽略、被遮蔽的空白与温度。 2018年,我结识了样板戏《白毛女》中“大春”的扮演者之一、著名芭蕾舞 演员史钟麒先生。他的优秀回忆录《革命时期的芭蕾》,成为个人史系列的开篇 之作。 2022年,湾区IT人士李安的《寻找尘封的记忆》出版。该书由家族故事出发, 挖掘抗战时期民国空军赴美培训史,荣获美国华人图书馆员协会年度荣誉图书奖。 如今,“壹嘉个人史”系列已出版十余种,被哈佛、斯坦福、哥伦比亚、普 林斯顿、伯克利等众多世界一流大学图书馆收藏,成为一个广受认可的品牌。 选择与信任 《重新发现社会》之后,我一直关注思想启蒙类图书。但海外中文书市场太 小,难以为作者带来合理的经济回报,因此我一直没有主动约稿。 很多好书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这是对壹嘉出版品质的信任与认可。《李慎 之与美国所》《李慎之自述与文章集萃》《八十年代的一束思想之光》等皆是如 此。智效民先生的《百年旧梦》是我在商务时期策划、因各种“禁忌”而未能上 市的好书,终于在壹嘉得以面世。《民主启蒙对话录》则是与许良英先生亲属一 拍即合,水到渠成。 2022年,多年好友陈丰问我是否愿意出版她母亲资中筠先生的新书。《夕照 漫笔》由此诞生。资先生主动提出,在壹嘉收回投资前不要版税,这份体谅与信 任,让我至今心怀感激。 2025年,壹嘉开始与日本读道社合作,推出吴思《顶残》、傅国涌《来去之 间》等佳作。 这些作品风格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在为真实的记忆和独立的思想 争取一席之地,这是壹嘉一直坚持的选题信念。 失败与教训 也有过挫败。与尔雅基金会、三夫工作室合作的 Beijing: A Symmetrical City,是我们耗时近两年打磨的绘本,走访美国独立书店与图书馆时获得一致赞 叹,Kirkus Review 称它为“一场视觉盛宴”。我们为它改写文字、增加历史 背景和趣味信息,为了色彩完美而返工重印。这本凝结了中国传统哲学与美学的 精美图书斩获了美国两个童书金奖。可即便如此,市场经验的不足、销售渠道的 局限、疫情的冲击,仍然令它在美国童书市场败走麦城。 这次挫败,让我重新聚焦于我熟悉和擅长的人文社科领域,把有限的资源用 在能够深度打磨、并且能与目标读者产生长久共鸣的选题上——既包括文学与历 史叙事,也包括思想启蒙与文化研究。相比跨入陌生市场的试探,这些领域让我 有更清晰的判断、更稳定的读者基础,也能更好地延续壹嘉的初心与品牌特质。 海外华人文化场域的变化 现在想来,这十年里,海外华人社区文化场域变化巨大。我刚来的2014年前 后,正值“青黄不接”,老的中文书店多已凋敝,有的早已停业改行,还活着的 也多让文具、玩具、旅游产品等占领了大部分书架。印象最深的是Newark狮子城 旁边的一家店,还挂着中文书店的招牌,卖的却是瓷器,日复一日地在“最后三 天大甩卖”。而新的中文书店还在地平线之外。 还在活跃经营的中文出版社,也只有几家硕果仅存。 至少在湾区,那时的华人人文社团和活动也少得多。 这里不能不提一下硅谷亚洲艺术中心。它由原浙江文艺出版社编辑舒建华创 办于2004年,位于Santa Clara的中心计算机大楼四层。这里可谓硅谷群贤堂, 汇聚各路华人精英,从湾区各大学的教授,到企业家,创业者,艺术家,各方学 者,乃至退役将军等等。他位于画廊内部的办公室“见山楼”永远高朋满座,可 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最初是作家陈谦介绍我们认识。从那以后,硅谷亚洲艺术中心成为壹嘉举办 活动的常用场所。舒建华兄从来不曾提过“费用”二字。 就在壹嘉成立的前后,由硅谷一群年轻的工程师和留学生们创办的谷雨书苑 也成立了。他们请我去参加了他们的策划会。从那时起,他们基本上以一周一次 的频率,举办各种分享活动,包括图书、影视、个人经历等等。我成为谷雨的一 个积极的参与者。我为谷雨介绍过很多讲者,个人做过多次分享;壹嘉的很多新 书发布会、作者分享会,都与谷雨合作举办。 慢慢地,事情开始变化。 近二十年来,美国高校里的华人留学生数量越来越多,经济状况改善,自信 与活跃度也随之增强。疫情后期以来,新的移民潮又带来了大批拥有高学历、高 资产的精英阶层。他们对精神生活有更高要求。 我和业内朋友多次聊起过这一现象,期待海外华人文化场域发生转变。 今天看来,转变确实已经发生了。 还是以湾区来讲,华人人文社团只能以“雨后春笋”来形容。专注文学艺术 的“七点书影”,醉心哲学思考的“理想折射”,着力推动华人参政的“榆园社”, 推广华人画家现代作品的柯利亚画廊……每逢周末,各种文化活动让人目不暇接, 常常陷入选择困难。 新的中文书店也大量涌现。美国有季风书园这样由国内转移出来的老品牌, 也有很多由年轻人创办的书店,从选品特色、店面设计到经营理念都令人耳目一 新,如纽约的一格、重音姐妹、火山,旧金山的格外。美加以外,单向街书店开 到了东京,飞地书店从台湾拓展到了清迈、荷兰(荷兰为网店)。此外还有大阪 的知非,巴塞罗那的孤岛,巴黎的五楼生活,等等。 新的中文出版社同样纷纷涌现。纽约的博登、马里兰的鹿津,日本的读道, 台湾的飞地等,都是相当有分量的出版社。 相比老的中文出版机构,包括壹嘉在内的新的中文出版大多是小型独立出版 机构,重心由过去的教材、汉语学习、中华文化普及,以满足移民家庭对子女中 文教育和文化传承的需求,扩展到思想批评、历史研究、学术出版与跨文化写作, 强调公共论述与学术价值。目标读者群体从以家庭、教会为中心,拓展到学术界、 媒体圈、公共文化场域。 在我看来,这体现了新一代华人移民在出版领域的两个主旨:一方面想要为 国内被压抑的思想与声音提供出口,在严冬中守护思想遗产,为未来留下空间; 另一方面,希望在本地社会建构平等而有批判精神的文化存在,而不是仅仅延续 乡情或文化遗产。 创办之初的几年间,壹嘉颇有些孤军奋战的感觉。那时海外中文出版的语境 尚未成形,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同行与公共讨论场域。 今天,华语人文社区的阵容已经整齐许多。壹嘉和其他新兴的独立出版社与 书店们或许规模不大,却在精神上互为呼应、互相守望。在这样的格局中,我不 再感到孤立无援,而是能够切实感受到一种正在生长的共同体——它由学者、作 家、出版人、书店经营者以及热心的读者共同组成。 此外,还有中文社科、学术、书评类期刊的创办,如《人文中国》《波士顿 书评》,以及中文播客的大行其道:柴静、袁莉、王剑、吴薇等曾经的主流媒体 人,以及一批不断涌现的“草根”媒体人,共同推动着一个多声部的公共空间。 他们与图书出版行业互相呼应,使得海外华语人文场域逐渐成形:发声能够被听 见,意见会产生回响,思想能够获得呼应。大家彼此支撑、彼此见证,汇聚成一 股新的文化力量。 这让我深感,我们所做的事情,已经不再只是“个人的坚持”,而是汇入了 一股更广阔的潮流:在海外建立一个能承载思想、保存记忆、展开对话的文化空 间。它或许仍然脆弱,但已见到群体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支撑起未来的可能。 谢谢您与我们一路同行 感谢那些把心血之作托付给我的作者,你们的文字让我看到一个更辽阔的世 界;感谢一路同行的友人、读者、合作者与志愿者,你们的支持如同暗夜的灯火, 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至迷失方向。正是因为有你们,壹嘉才能在异国他乡的 土地上,守住出版的初心,与大家一同开出一方属于我们的文化园地。 回首壹嘉十年,从孤军奋战到如今的友军如林,从独自舞蹈走向众声合唱: 我们不再只是独自守望,而是能够与更多同行并肩,以各自的专长汇聚成合力。 这不仅让壹嘉的声音更容易被听见,也为我们的出版与文化活动提供了更丰 富的合作与对话空间。未来,壹嘉将置身于一个更为广阔的公共舞台,与友军们 一道,共同守护一个独立、开放、具有思想深度的文化园地,并推动它不断生长。 感谢每一位曾经关注过、参与过海外华语人文事业的朋友,哪怕只是点过一 次赞,参加过一次活动,都让我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与支持。海外人文空间的建 立,不可能依赖某一个机构或个人,它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力与坚持——读者 的反馈、作者的投入、媒体人的发声、志愿者的协助,都是构成这片空间不可或 缺的部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理由相信:再微弱的声音,也会与他人汇合,最终凝 聚成足以托举未来的力量。 十年来,壹嘉出版始终聚焦三个方向: 记录历史 —— 用个体记忆拼出时代的样貌 激发思想 —— 关注人文与社会思潮的对话与传承 服务社区 —— 与社区共同打造海外华语文化空间,用出版、读书与交流连 接彼此壹嘉出版十周年之际,我们又迈出新的一步,成立壹嘉人文学社。 壹嘉人文学社需要您的关注 壹嘉人文学社是在美国注册并获得免税资格的 501(c)(3) 非营利组织,由 壹嘉出版的活动功能自然延伸而来,旨在更系统地协调资源,持续推动出版、文 化活动和社区交流项目,更好地服务全球华语读者与讲者社区。 成立半年以来,我们已经举办三场活动,邀请斯坦福大学东亚系教授艾朗诺、 原译林出版社创办人李景端先生、著名作家韩少功先生与广大读者交流。即将举 办的第四场活动中,我们将与原三联书店总编辑李昕先生就他的出版生涯与家族 史写作进行访谈。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活动,让思想与故事在交流中碰撞出火花, 让更多被遮蔽的记忆与被忽视的声音被听见,也让海外华语社区拥有一个持续对 话、彼此支持的精神家园。 ◆              谈谈“人设”               ·高远球达人· 在我们日常的阅读中,常会遇到一个词“人设”。事实上,人设这个词在传 统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尚未作为一个规范词条收录,但它在网络词典、流行语 辞典或一些在线辞源平台中已有详细的解释和记录。 人设一词源自日语,最初被广泛用于动漫、游戏等二次元领域,指对角色外 貌、性格、背景等各方面的预先设计。通常认为人设是指人物形象和特质的设定。 现代人经常说的装“白莲、绿茶”其实是正常的人设行为,只不过这种人设行为 一不小心被外人看了内心的“既要又要还要”。千万不要撇着嘴看“白莲”和 “绿茶”,经营人设没啥可耻的,所有的人都在造人设。 肯定有人说“所有的人都在造人设”这句话说的太绝对,所以这句话是不成 立的。 人设是人类通过思维方式形成的一个观念,并没有实体,从逻辑上来说, 用相对性描述更好,但我还是用“所有的人”这个词。你只问你自己,你出生到 现在,没有做人设之外的事吗? 其实,除了微观的个人,中观的公司,宏观的国家,都是有人设的。 公司会宣扬自己的公司故事,提倡所谓自己的企业文化。苹果公司说自己是 “改变世界的叛逆者”;特斯拉标榜自己“加速世界向可持续能源转变”;星巴 克让你相信它卖的不仅是咖啡,而是家与办公室之外的社区和人际联系的“第三 空间”;阿里巴巴告诉你“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国家也在讲国家的故事,宣扬本国在人类历史上的价值。美国自称是民主自 由的代表;中国在推广儒家文化,追求世界大同;日本在“脱亚入欧”和“西体 日用”中选择了“脱亚入欧“,和洋折衷的文化矛盾是它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经营人设?因为人设经营的好了,会有很多好处。一个 人设好的古人(个人、家庭、国家)可以获得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 义所立的牌坊、更多的土地,本人(氏族、国民)及子孙会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 一个人设好的今人可以获得代言、利润、财富,赚得财务自由、文化自信。 因为群体认同的需要,主动或被动地营造的正面“人设”是我们经常遇到的。 无论内心如何,恶人不会说自己是恶人,公司也只敢偷偷排放污水,某国发动侵 略战争也要找个哪怕逻辑混乱的理由(如士兵失踪事件)。但既然是人设行为, 就会有设计的人设塌了这个现象, 怎么对待一个塌了人设的人呢?在个人、企业、国家中,企业与国家并没有 真实的躯干,它们是人类通过文化行为设立的基于想象认知的存在,人设塌了影 响的是虚拟的现实,最严重的结果就是这个虚拟的现实不存在,也就是公司矿产 了,国家消亡了。而个人是真实的存在,人设塌了对个人的影响很大。“人言可 畏”很好地描述了人设塌了后环境对个人的压迫感。 现在网络在宣传一个名人时,文字工作者将其进行华丽丽的报道,而看客默 认这个人就是一个伟大的灵魂,啥啥都好。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怎么可能有完 美的人?但是,看客就是假装忘记了这一点。当这个名人塌房了,大家又群起而 攻之,吐口口水,顺带扔几个石头,好似自己很仗义,自己的完美臆想是没有责 任的。人设塌了之后,网络的暴力颇像古时的刺字刑罚,一旦刻字,一辈子也消 不去。 在对人设塌了这一点上,古人比我们现在的网络环境宽容。古人有“百行孝 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 人。”之说,对造人设者还是留了条生路的。而我们现在的网络环境是不仅自欺 欺人、拒不承担任何后果,还要痛打落水狗,大有人设塌了必要除之的英雄主义。 古人更宽容是我从前的想法。不过,当我静心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发现自己 的思考是有瑕疵的。能做“论迹不论心”或“论心不论迹”的辩证思考的,绝不 是网络中轻易口吐莲花之辈。说到底,看客这个环境变了,网络让偏见和无所事 事联手了。 “人设”平等地对待众生。东晋权臣桓温对“人设”的理解应该是很透彻的, 所以会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亦如“黑红也是红”一个意 思了。 ◆          我们从《生万物》中看到了什么    ——电视剧《生万物》随笔                ·文笔山·   民国范的味道   《生万物》这个名字取自《易经》里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物”。有点大气的意思:人物和社会的生发,最终汇聚成一个时代的样子。要看 懂这部剧,我觉得最合适的参照系不是今天,而是民国人那种特别的生活气质— —我们常说的“民国范”。   “民国风”和“民国范”其实不一样。“风”是外在的,比如旗袍、洋楼、 钢笔眼镜;“范”却是内在的气度,言谈举止、待人接物,甚至是气质上的一种 含蓄与讲究。剧里的人物,要么契合这种气度,要么背离它。差别就在这里。   绣绣就是很典型的“民国范”:安静、克制,有点书卷气。费左氏更特别, 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带着新派女性的开明,算是复合气质的代表。费文典 则像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肚子新词,既理想主义,又带点书生气。   相比之下,苏苏显得更自由灵动,民国范不重,却有新女性的觉醒意味。大 脚和铁头,草根气息很浓,一个泼辣一个刚猛,和民国范的“优雅”拉开了距离。 而露露就比较可惜:前半段形象还算合情理,后半段的行为逻辑完全崩塌,不像 那个时代的女子,更不像一个活得真实的人。   所以,如果只说“民国范”,绣绣、费左氏和费文典最合拍,其他人则是偏 离或失手。   利益的暗线   说完人物气质,再往下看,就会发现一个更隐秘的暗线——利益。   这部剧努力摆脱“阶级斗争”的老套叙事,转而强调人性的善恶,但叙事摇 摆,虎头蛇尾。其实不必那么复杂,人和人的矛盾,说到底就是利益。   地主收租,佃户耕种,本是利益交换的常态。灾年来了,佃户交不起,地主 自己也难过活。善意应该是自愿的,暴力抢夺则会反噬——这是千百年来社会动 荡的根本逻辑。   所以,比起“善良还是邪恶”“阶级还是压迫”,更值得抓住的是:利益如 何分配?怎样才算公平?这一点在今天看仍然深刻。   真实与改编的张力   戏是戏,但历史毕竟有它自己的重量。《生万物》从农民运动和土地矛盾切 入,却在“真实”与“改编”之间反复摇摆。   比如,剧里说农民是“自发觉醒”,其实那时候农会、减租减息,背后都离 不开国共合作和政治动员。再比如,宁家姊妹和费文典开仓救济,在剧里成了简 单的道德标签,现实中却是理想主义、政治斗争和个人选择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结 果。   土地改革的两种路径,也能说明问题:大陆用暴力革命,短期见效却惨烈; 台湾靠赎买渐进推进,历时数十年,避免了大规模的撕裂。今天回过头看,《生 万物》在改编时淡化了暴力色彩,也许正是当下话语环境的一种折射。   所以,它有激情,但缺少厚度;有戏剧性,却失掉了一些真实感。   尾声:戏里戏外   看完《生万物》,我一直在想:这部剧没有颠覆什么,却给我们开了一扇新 的窗口。它让人看到民国范的余韵,也让人看到利益争夺的冷峻,还让人思考真 实与改编的张力。   戏里是人物的悲欢离合,戏外则是社会的风云变幻。人物或许不完美,叙事 也有缺陷,但它留下的问题,值得我们慢慢琢磨。   毕竟,历史从来不是用来安慰的,而是用来反思和追问的。 【丝露集】∽∽∽∽∽∽∽∽∽∽∽∽∽∽∽∽∽∽∽∽∽∽∽∽∽∽∽∽∽∽ ◆      自然观察 ·阮克强· 一只红头潜鸭 悄然混入绿头鸭群 天色渐暗,暮光微沉 岸边,大蓝鹭伫立如塑 仿佛凝固成标本的剪影 不远处,两只疣鼻天鹅 用黑亮的鹅掌拨弄 一汪未结冰的湖水,泛起涟漪 云挂树梢 云从橘红 变成死灰 ◆ 暖 春 ·李文心· 人生是座桥 你却永远走不到对岸 日子是桥下的水 徐徐淌过再不复回 我走过漫长的路 山重水复总又回到起点 日影从墙壁上爬过 寂寂不留一丝印痕 蜜蜂不厌其烦 哼着去年同一个调子 我对着天空出神 杳杳心若有思 云彩是白日的臆想 聚散飘忽不定 星星是夜晚的暗哨 窥探人间的心事 地母之火将我唤醒 击碎记忆的碎片 杨柳是春天的使女 留不住四散的白絮 转瞬一个甲子 只够去爱一个人 2024年4月26日 ◆ 纽约IV ·诗 华· 尽管用热裤摆POSS的模特 用破烂遮挡也 无法隐藏曲线 对年轻乞丐来说 这个冬天已来临 穿西装的工薪族 和家人一起度假 穿内裤都露出来的 牛仔裤的十几岁男孩 今天也看不见了 全校停课 洁白的雪中 扫雪车轮胎陷在雪里 司机大叔忙打电话 等待救护车出现 裹破烂的年轻女人 等待拉死尸的灵车的到来 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 选择题 ·洪君植· 一歹徒 枪顶在我的 脑门儿上 让我回答一道生死题 选错了就要死 问:我妈死好还是你妈死好 我答:你妈 他一边狠狠踢我的屁股 一边说滚 你捡了一条命 你前面问了三个 都想迎合我 说自己妈妈死的比较好 这种混蛋死也罢 我全给毙了 ◆ 北京的年 ·李丽华· 空荡荡的街道 欢乐 藏在内里 红墙青瓦 皇城根下 你看 街边店铺紧闭着 却听见 有人痛饮狂歌 无论常人还是贵人 这一刻都满载着 充实与希望 妻 在家做果盘 寒假 她暂别做教授的难与辽阔 新买的蝴蝶兰 为谁而艳 瑞雪舞动 为谁而落 庭院几许 映出妻动如脱兔的身影 在家 她也一样大展鸿图 儿吹萧陪伴 乐声扬起 会不会又引来一只瑞兔 从天而降 满庭芬芳 我在回家的路上 不用晓行夜宿 等待明天太漫长 看着妻 在朋友圈忙碌 我轻抚大门 乘凤而入 载来祥瑞 载来诗圣 载来天府之国的造化 载来疫后重生的静谧 迎接妻儿 思念 我的目光 ——2023卯兔年正月初五 ◆ 我听见她们 ——访勃朗特三姐妹故居 ·李笑虹· 走进石屋 风从苍老的笔迹苏醒 有了缓慢的心跳,凝视和潮汐 两百年突然转身 用一夜泪水,擦洗眼睛 暮色依旧 在从不老去的虚词里 陪伴马蹄的嘶鸣 霍奥斯又一次在阳光下阴郁了 野风拽住凯瑟琳奔跑的裙摆 撕开一道新鲜的泪痕 捉拿石缝中垂死挣扎的激情 我又读到了简爱给罗切斯特 投去的闪电 “你以为我贫穷、卑微、平凡、渺小 便无心、无灵魂 你错了!” 门扉半掩 “野风,从未消散” 她们早已走进荒野 走进每一个孤独者从倾斜钟摆里救赎的庄园 ◆ 历史的迷宫 ·饶 蕾· 历史是一条走不过去的路 它缠绕再缠绕,似藤 从迷宫里探出头 又被迷宫伸出的手日夜追捕 鲜血染红高墙的泥瓦 城门吱呀呀开启 疼痛和赞歌,死亡与烈酒 同时落入阳光的眼眸 对错是盾牌的两面 写满一再重复的教训 结成人类的疤痕 我们在伤疤上行走 唏嘘 感叹 痛楚 又把酷似的新伤留给后人 这一切啊,踏着远古的浪涛 一路颠簸,涌入今天的海 哪里是突破的金钥匙? 时光继续刻画历史的坐标刻度 山峰的祈祷疯长 夜幕低垂,漫天繁星是忏悔的泪 (2024年3月) ◆ 独处是一个人的大美 ·胡野秋· 独处是一场久违的盛宴 没有觥筹交错也无妨 月亮常常不请自来 对影便成了三人 和自己的内心交个朋友 冷落它已经很久了 人们都喜欢朝热闹的地方拥挤 其实是为了掩盖更深的寂寞 我喜欢的人都喜欢独处 庄子独处在漆园,只与天地往来 杜甫独处在草堂,冷看秋风破屋 东坡独处在流放地,把酒问青天 独处,是一个人的大美 迟钝的触角会被孤独彻底激活 ◆ 淡淡的芒果花 ·爵 蔚· 解析异性的几何函数。不借给我花香的 淡淡的芒果花。蚍蜉敬畏地仰望着 我低下头去仰视,我曾经嘲笑过的蚍蜉 它们以庄重的举止告诉我: “世界除了高度宽度广度密度外 还有很辣心的维度” 此时,树影正无间断地从天色的手指间 往下俯冲。俯冲的树影,像静止的溪流 天空极细小。看不见的细小,地面上 只有泥土的光泽,花草的光泽 脚印的光泽。却不见一缕,天空的 痕迹。移动的树影都踩出了脚印 一枚果实,都几倍于天空 天空没有一枚,仅有一天的果实大 天空,却容纳得了天下所有的果实 它不占有一枚一朵一棵一人一物一地…… 它却拥有整个世界,和我们 称之为宇宙的宇宙 淡淡的芒果花,把三月送到我的窗前 ◆ 如 遇 ·赛 玛· 1 再见!亲爱的朋友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 一场接一场 你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 合拍了 我们就一起随风跳舞 击掌之间 彼此欣赏 心花怒放的生命 所有关于青春岁月的记忆 都请驻足留在门里 感谢相遇 亲爱的朋友 曾经陪我度过一段美好的 或是忧郁的日子 不得已分开了 不用说再见 都只是另外一种尝试和探索 新的旅程 各自安好 才是今生最好的时光 你有你的梦想 我有我的选择 再会 亲爱的朋友! 2 收藏是个谜? 久远的记忆 过去的事情 都打上了烙印 这是最真实的历史 一颗纽扣 在角落里独白 哭泣的骆驼 帆船还有门框 猜想 那年发黄的日历 和剩了一半的奶酪 那或许有什么样的故事? ◆ 寂静是大美 ——访永泰寺 ·南 希· 记得那年,随你爬上永泰寺 群山环绕,宝塔点缀 古树参天,华冠优美 偶尔的几声鸟鸣 更显得庙堂空明宁静 阳光穿透千年娑罗 支起一张佛爷凉伞 树荫斑驳,勾画历史的细密纹理 狗尾巴草毛绒绒闪亮,如沐佛光 你和小梅手挽着手,跳起“螅蟀舞” 回眸 放肆的青春,笑声回荡 山的影子浓重而悠长 傍晚驻足,静听溪水萦回 石榴清酒 青苔,石桌,佛像 风也停了下来 细听鸟的梦语 万物睡去,又似睡似醒 我们如星辰落地 天地之间 寂静 是怎样的大美 ◆ 启 示 ·江 欧· 厄运在身后放冷枪 他倒在愤怒的街道 不在长安街 不在乌鲁木齐路 无数的飞鸟离去 无数的野兽归来 他的枪是玫瑰绽放的刺 他伸出空旷的手 托起理想 如托起沉重的天空 上帝在叹息 世界就阵痛 季节的魔盒已然开启 他与荒诞的事物道别 转身离去 故乡在身后的雨夜痛哭 银河将夜色 劈出颤栗的梦 惊醒成吉思汗 屠戮的原野 ◆ 独 处 ·陈 帼· 独处 可以让我们离开舞台 可以破坏 可以恢复 可以兴奋 可以安静 可以逃避 可以摇摆 可以找到自己 与自己和谈 独处 放下了面具与裁判 可以任性 可以胡来 可以推理 可以推翻 可以矫情 可以不管 可以发现自己从前不曾有过闪念 独处 是电视的黄金时段 无论是十五分钟 或者一年 独处 切断了电源 暂时的宕机 开启了一个灵魂的净点 良心的存货 会多一点 ◆ 纽约客 ·周德芳· 梵高和莫奈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频繁约会 哲学和历史 在地铁里的琴声中 互诉衷肠 第五大道的繁华 与时报广场的魔幻 在百老汇剧院 推杯换盏 华尔街的键盘 伴奏着比特币的吟唱 智慧对美貌 投去鄙视的目光 资本纠缠着自由女神 几度强吻 和平鸽却伏在她的肩上 痛哭一场…… 追逐着名利 又放不下残梦的纽约客 被中央公园的深秋 灌得酩酊大醉 满天飞舞的枫叶 一片又一片 那是不能触碰的乡愁 一浪高一浪 哈得逊一泻千里 东河缓缓流淌 紧搂着曼哈顿的两条河流 是大西洋的热泪两行 述说着移民者的艰辛 浮沉着纽约客的行囊 在美国的版图上 纽约 是一根金手指 遥指蔚蓝的海洋 人流的方向…… ◆ 薄暮吻我 ——致慈父彭少雄 ·彭美沁· 我一个月大 被装在花篮里 像一朵被安排好命运的玫瑰 那一日 你第一次抱我 薄暮降临 轻轻吻过我的额头—— 那是我生命里最温柔的手 你也是用最深情的声音 替世界欢呼我存在的人 我的前十年 每一滴快乐都与你相关 后来我长大 懂得了天体的运行 知道太阳为何落下 也知道你为何不再站得那么高。 你曾是高堂上的神祇 是站在饭桌尽头的金色背影 是每个人眼中都缓缓下沉的王 他们说你老了 我却只是看见你越来越像光 越来越轻。 于是我开始追你 追你落下的路径 像树被风拉扯着抽高 我忽略所有生长痛 拼命变大、变直、 只为能在你落地前 第一次主动拥抱你 我没有为失去童年哭泣 我甚至庆幸 是我极速的成长 最终稳稳接住了你那轮 温暖的夕阳 我终于明白 你不是走了 而是被我从高处慢慢接了下来 藏进我身后的黑夜里 现在我也学会了—— 如何在夜晚走路 如何在看不见你的时候 依然走得像你教我的那样笔直 我学会了忘记光 因为我知道它曾经来过 吻过我 然后像雏鸟回巢般 藏进我的额头深处 写于2025年清明节 ◆ 敲钟人 ·潆 滢· 他坚信,可以敲醒黎明 敲至水流无声,梧桐秋老 山寺汹涌 每敲一声,香客便双手合十 掩埋自己 沉香屑,碎中夹杂着温暖 烟雾是他的庙宇 钟声,扬起他全部的缄默 他的慈悲,在诵念中 缓缓落下 若他的肉身,回荡满世的坚硬 若昨夜,银霜满地 ◆ 街边的树 ·王 渝· 我是一棵寂寞的街边树 风轻笑着滑过 留下思忆回旋 天空漫游的云朵 抛下淡淡的阴影 亲吻那些发呆的叶子 一只松鼠跳蹿上来 等待它的枝干 频频颔首迎接 在地上觅食的麻雀 纷纷旋舞 一边吟唱一边说笑 怀抱着的梦想 开始奔跑 我心中溢满了莫名的快乐 ◆             “国歌”诞生的地方                 ·訾 非·   1896年,大清国闲散大臣李鸿章,被皇帝派去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 礼。   两年前,他一手打造的北洋舰队在甲午海战败于日本,他参与的洋务就算画 上了句号。   一年前,他被派往东瀛,签《马关条约》,成了国内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条约签毕,李中堂被解除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要职,挂了“文华殿大学士” 的虚衔,租住紫禁城东华门外的贤良寺。同僚后进们都希望李大人告老还乡, 然而70多岁的李中堂忝列于人臣之间——这位“裱糊匠”似乎离不开大清国这个 已经支撑了250多年的老铺子。   1896年6月,李中堂参加完加冕典礼,就一路向西,继续访问欧美列强。   李中堂的这次出访,诞生了许多传说,其中最为有趣的一个与“国歌”有关。   据说在受访的国家,当仪仗队高奏国歌,本该按照外交礼仪哼唱自家国歌的 李中堂,哼起家乡的庐剧小调……   彼时大清国尚无正式国歌,李大人情急之下这么干,大约是可能的。   笔者查资料发现,当时德国和美国都还没有国歌,而英国、法国、比利时和 俄国已经有了。荷兰人嘛,已经和比利时分了家,那时候他们可能演奏《尼德兰 人的血脉》,也可能演奏《威廉颂》。   这些背景事实说明,那时一个国家没有国歌,并不算离奇。不过,那两个没 有国歌的,德国和美国,是国家里的后起之秀。大清乃老大帝国,没有国歌,李 大人大概不会坦然。   然则李大人一生坎坷,比这尴尬得多的阵仗早就习以为常。比如两年前,号 称“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被击沉五艘、重创两艘,官兵伤亡850人,而日本海 军几乎完好无损。这打击对于一个办了三十余年洋务的老头子来说,不可谓不彻 底。再比如1895年那个樱花烂漫的春天,李中堂去马关签约,被伊藤博文好一番 羞辱——甚至丢了台湾岛……   所以有没有国歌,算不上什么大事。听到仪仗队奏起人家的国歌,李中堂也 许只是心不在焉地哼起庐剧小调,以度过那无聊的形式主义时刻。   不过笔者好奇的是:李中堂嘴里哼唱的,是哪一首庐剧小调?   这方面的消息众说纷纭。有说,李中堂对着大龙旗哼的是:   三河镇十字路开了门面,东边卖的是瓜子;西边卖的是香烟;中间卖的酒和 面。针脑线头样样全。到春天,茶叶子六安瓜片;到夏天,绸缎客州乌眉;到秋 天,骡马客湖广福建;到冬天,皮货客西口北边……   这个传说容易让人以为李鸿章是三河镇人。其实李的家乡在合肥东乡,宋代 的包拯也生在此地。而三河镇,位于合肥西南70里。   再看这庐剧小调里的三河镇——她似乎正在经历一波繁荣时期——“东边卖 的是瓜子;西边卖的是香烟;中间卖的酒和面。”这里一年四季商贾络绎,生意 兴隆,财源茂盛。   这红红火火的场面,李中堂在张罗洋务的那些年,当然是见到过的。只不过 当年他张罗的,不是香烟瓜子、针头线脑,而是舟车枪炮、铁路电报。   三河镇虽并非李中堂老家,他与三河镇却有几段间接的渊源。1858年,也就 是太平天国起义的第八年,陈玉成、吴定规、李秀成率领着三支太平军,在三河 镇全歼了湘军精锐李续宾的队伍。李续宾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双双战死。因天 京事变而遭受重创的太平军,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湘军遭逢三河惨败,元气大伤之时,李鸿章来到江西建昌的湘军大营,做了 曾国藩的幕僚——此前李鸿章办了五年团练,也以失败告终。从此这两个loser 走到了一起。   三年后,1861年夏天,李鸿章回安徽招募淮勇,他组建的淮军,就包括驻扎 在三河镇的庐江团练吴长庆、潘鼎新的队伍。   在湘军攻下南京前那一年,在淮军和太平军鏖战之时,李鸿章已经开始了他 的洋务试水计划。1863年,李鸿章创办了“上海洋枪三局”。   1865年,李鸿章创办了“江南制造局”。   1870年以后,李鸿章成为北洋大臣,更加积极于洋务,先后办起了“天津机 器局”和“轮船招商局”……在他人生的后半程,洋务是他的主要事业,也是他 的精神支柱。   但是三十多年的洋务,后半辈子的船坚炮利强国梦,在1894-1895年的海战 中破碎。   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清廷本打算派布政使王子春出席,但沙俄不满 意,要求大清国换派李鸿章。这个要求别有企图——在俄国的李鸿章与沙皇签订 了《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即所谓的《中俄密约》。条约有效期15年,也就是 1911年到期,就像是找神仙算过了一卦。   李中堂和俄国人签完密约,就一路向西,访问德国、荷兰、比利时、法国、 英国、美国,可能还顺道路过加拿大。   李中堂在哪个国家的仪仗队高奏国歌时哼起过家乡小调,此事并无确凿证据。 不过我们不妨做一番推断:俄国《天佑沙皇》的节奏过于缓慢沉闷,英国的《天 佑女王》,赞美诗的味道太过浓重,法国的《马赛曲》是一首进行曲……庐剧小 调的节奏跟它们一概不搭。   愚以为,李中堂应该是在荷兰人演奏《威廉颂》的时候想起庐剧小调的。   庐剧小调之小,在内容——家庭琐事、茶叙田园、婚丧嫁娶、寡妇上坟…… 都是人间烟火,凡世之情——但其实曲子大气稳重,节奏鲜明。你把《威廉颂》 的歌词填进庐剧小调的曲子,就是一首不折不扣的国歌:“我,拿骚的威廉,流 着德意志的血……”   如果把《威廉颂》的歌词改成市井生活的内容,和着《威廉颂》的曲子来唱, 就是一首庐剧小调。   我,裱糊老匠李少泉,   生于庐州,长于磨店。  顺天府乡试高中举,   进京会试名落孙山。   道光廿七再战桂苑,   中进士,列二甲第十三。   关于李中堂的“国歌”故事,还有另外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李大人唱的 是黄梅小调;另一个说,李中堂哼的是《茉莉花》。   黄梅戏和黄梅小调对于安徽人来说,本是产自湖北的舶来品,但黄梅戏在庐 州府的隔壁——安庆府——发展成一个闻名遐迩的重要剧种,变成了一个地地道 道的安徽剧种。生于庐州府的李鸿章,对黄梅小调应该不会陌生。   但是对于国歌而言,黄梅戏的调子略显轻快了些。   而《茉莉花》呢?它是一首江南小调,并不是庐剧小调,也不是黄梅小调, 它的产地跟安庆和徽州都没有关系。但《茉莉花》在庐州一定也颇为流行,被李 中堂当作了家乡小调也未可知。   然而《茉莉花》温柔凄婉,很难想象在那种场合下那个曲调是合适的。不过 在突如其来的窘境下,就算是戎马一生的李中堂,脑子里不由得冒出青少年时期 听到的《茉莉花》,这在心理学上倒是说得通。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人类生存的特征就是狼狈,狼狈的时候会蓦然想 起少年时光,这种体验可以不请自来。尤其在面对那首压抑沉闷的《天佑沙皇》 的时候,想着将要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如果脑子里突然唐突地冒出一首《茉莉 花》,也合情合理。   关于历史名人的传说轶事,往往发源于历史人物的只言片语,这些事实的碎 片在口口相传中被串缀成有鼻子有眼的故事,却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那些故事多半无稽,而那些藏在故事里的某些特殊的细节,反倒可能是历史 真相的一角。比如在这个“国歌”传说里,“三河镇”“小调”“茉莉花”,这 些细节把我们指向了一些可能的事实。   随同李中堂出访的人员里,应该没有对安徽地方戏很了解的人,即便李鸿章 本人,也未必说得清楚庐剧、黄梅戏、戏曲小调和更广义的小调的区别。   一旦提到“三河镇”和“小调”,了解安徽地方戏的人就会马上想到“庐州 道情”。   清末的三河镇一代,流行一种特殊的地方音乐——五彩小调(民国初年,它 又被称作“庐州道情”)。它最初是由合肥西边的丰乐河、三河一带的船民即兴 创作的曲牌体小调。歌者以箸击碗,寄兴寓情。五彩小调既有传统的庐州小调的 稳重大气、也融入了江南小调的优美婉转。据说李中堂按照《茉莉花》的曲调填 上了王建的绝句,作为“国歌”的歌词:“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其实那曲子可能并不是《茉莉花》而是在 韵律上借鉴了《茉莉花》的五彩小调。   清末和民国初年,三河、丰乐河作为一个商业运输枢纽,也是文化融合交汇 之地。船民这个群体在劳作之余,又顺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流行音乐文化。这些 船民是大工业时代的大货车司机们的前辈,始终“在路上”。五彩小调就是他们 的Ring of Fire、他们的Blue Moon of Kentucky。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约翰尼· 卡什和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可是囿于技术所限,且年代久远,他们的音容笑貌 遗憾地永远湮没于历史中了。   如果李中堂在出访途中、茶余饭后,与随行人员击钵碰盏,唱一段青少年时 期听来的五彩小调,听众们以为听到了“茉莉花”的曲调,或把五彩小调当成庐 剧小调,那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而中堂本人,他能否区分庐剧小调与五彩小调, 也未可知。   至于有的传说中的李中堂声称自己唱的是“庐州小调”,更是犯了时代错误 ——“庐州小调”作为对庐州地区民间小调的统称,是直到20世纪下半叶才出现 的专业术语。李中堂在他的交流中只可能用小调、道情、山歌、花腔等词语来指 称这些民间音乐。   历史上的大人物,他们日常生活的细节大部分不为人知,那有血有肉的部分 往往是后人附会上去的。我们不知道李中堂是不是个音乐爱好者。但他在年轻的 时候,应该和任何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用音乐抒发被荷尔蒙激荡的生命活力。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李中堂曾是热血青年。热血青年很少不爱音乐的。   李中堂甚至可以说是彼时代热血青年的代表人物。他一介书生,考上功名, 不去做官僚,反而要去干些事实,试图知行合一。然而他所面对的是太平军,而 不是“山中贼”,他的平乱事业的正当性遭到后世不断质疑,乃至于他的历史形 象一直是晦暗不明的。   李鸿章的那次出访,自1896年2月启程,至同年8月结束,其间访问了7个国 家。国歌高奏的场合一再出现,他应对这种场合的方法也一定经历着变化。一开 始或许有所慌乱,情急之下拽过《茉莉花》,并非不可能之举。后来能煞有介事 地用小调的旋律临时创作一首“国歌”,于他而言想必也绝非难事。至于他用的 是黄梅小调、五彩小调、还是庐剧小调,这我们就永远不得而知了。甚至他哼唱 《女驸马》的传说,都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黄梅戏《女驸马》的歌词很是能描 述1896年的李中堂的心境: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啊~好新鲜。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啊~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谁知纱帽~罩哇~罩婵娟~   …… ◆              日俄战争见闻录                 ·刘兰阶·   (红十字会日记摘存)   甲辰(1904)日俄之役,战地系中国领土,受祸为中国人民,不平之事莫甚 于此。吕公镜宇、盛公杏荪(盛宣怀)暨沈仲礼、任逢辛、施子英诸君,创办红 十字会以救奉(奉天,即今辽宁)民,邀余出关,辞不可,携友数人北上。中国 向无红十字会,仓猝不能成立,故用万国红十字会之名义。自战事起,辽东半岛 皆在战线之内,地广灾重,办事固属繁难;其尤为掣肘者,凡运款、运粮,必须 与日俄交涉稳妥,乃可进行;即偶有旅行,亦非交涉明白,不能乘其火车,主权 尽失,曷胜饮痛。在奉十数月,一切险阻艰难,及外人蹂躏我地方,虐待我民人 等情形,逐日记录,得二卷,冀贡同人,俾知国不可弱,国弱则人民不堪其苦。 此吾中国所当上下一心,力图自强者也。今春,裴伯谦同年索观,遍觅原录,忽 失所在,因取犹可记忆者,述数事以应,惜不得百分之一二耳!   癸丑(1913)秋日,三湖(注一)蠖(huò)慵(yōng)自识   光绪甲辰日俄之役,吕、盛两尚书暨沈、任、施三公创办万国红十字会时, 余以直隶(今河北省)特用知县相邀出关,办理分会事宜。于五月初四日到京赴 外务部,请领中、日、俄三国护照。不料该照交到,有辽河以西字样,万不能用, 请将以西两字改为一带。该部员云,此句为日人所注未便更改。当赴日使馆询明, 并交阅护照,底稿则辽河以西四字系外务部添入,非出日人之手。不识舆图,不 分东西(辽西为中立地,辽东战线本会不可不到)。误事不浅。始知该部累次失 败者,皆自取也。   五月杪(miǎo月底)由津出关(一日到山海关,次日午后到沟帮子,换火 车夜抵新民府)。缘护照不能渡辽,暂住新民府分会,办护送难民等事。增子固 中丞适守斯邦,诸承指示,得免贻误。七月移驻沟帮子,照例办事,颇觉郁郁不 适。夜闻炮声隆隆,时见东南电光闪烁不定,佥(皆也)云日俄开仗之地也。念 时事之日非,痛生灵之涂炭,忧心如焚,不能自已。   十月中旬,总会电嘱赴辽东一带,即将沟会各帐结清,交魏、许二君。遂带 友数人乘火车至营口西岸,甫欲渡辽,炮声震耳,弹子如雨,从顶上飞越,始悉 日俄在牛家屯开仗,距此仅五里余。该处为日本粮台,其所存储约计三百余兆, 为全国命脉所系。前有鞍山站(海城县辖),辽阳、奉天等处重兵驻扎,左有辽 河之阻,辽西为中立地,俄人不能越雷池一步。不料俄军八千余人,探得牛家屯 只有护兵数十人,遂犯中立,由新民屯渡辽而来。适与胡首冯麟阁遇,开仗两时 之久,日人得信,发电请兵,至近者尚隔百余里,万来不及。如俄国兵丁猝然当 此,鲜有不溃逃者。日人事急智生,遂在左近雇人掮米,共来六百余人,每人与 洋一元,小黑棒一支放在肩上,如掮枪之状,往来如织,日军数十人,亦往来放 枪不绝。该屯墙仅及肩,使俄军一到放火烧粮,日人全军毁矣。俄军见有无数之 人掮枪以待,不敢向前,反疑探报不实,遂将探子杀却。洎(jì及)日军自盖平 火车至,只放一排枪,俄军伤数十人,即行退去。此役虽曰天意,不得不归功于 人事也。日皇闻信,大为震怒,以至重至要之粮台,数十人守之,倘有疏虞,何 堪设想。切责之下,大木(注二)亦无辞以解。忽异想天开,将海城王令理堂,辽 阳陈牧松泉并书差十余人拿交青泥洼(大连市街道名)审判,以伊等与俄人通信, 致有此举。袁宫保与日交涉,将王陈二人索回,而书差已经枪毙矣(陈君松泉丙 午在津晤及,伊尚不知其详)。   余方渡辽,以护照有辽河以西字样,有不如无,心中惴惴,只得将护照藏而 不用。营口日人来索护照,余对以无,伊问何无护照?余云我至贵国须要护照, 我中国人到中国地何用护照为?日人以余理直,无辞以去。以后会员至辽东者, 皆以此语答之。   方王令、陈牧之被逮也,增将军电请袁宫保派员视事。适通永道晏诚卿观察 (观察是清代对道员的雅称)到津,宫保商简(简:选拔也)切实耐劳之员,察 以余在盖平可以就近任事,即行电邀。余不知其详,匆匆到津。观察一见,即云 保尔署海城县好否!余云得署大缺,感激奚似(何等感激),惟有三事尚要斟酌。 伊询是何三事?余云日俄两国用银数百兆,暴骨数十万,为我中国争领土,有是 理否?将来东三省决非我有,此其一。余系特旨班到省即可补缺,如署海城,   将军(此处将军或指增子固)必定留奉,补缺无期,此其二。海城大缺,地 方富饶,如要钱,每年可得巨万,天良具在誓不为此。如不要钱,每年需赔一两 万金,又赔垫不起,此其三。再四踌躇,只好辜负宪意。观察闻之,亦以为然。   营口分会权借数椽以为驻足之所,风鹤频惊,谣言四起,诸友时时耳语,夜 不成寐,皆有憔悴可怜之色。余云我辈所办何事,两国相争,决无伤及本会之人。 现营口大海前横,辽河左阻,是为绝地,知兵者决不争此,尚祈宽怀以办要事。 然诸友中尚有疑信参半者,盖义务之念不敌其防患之思,人情大抵然也。   俄人挟还辽之功,租借旅顺筑铁道,通车直达哈尔滨,与西伯利亚车轨相接, 沿途站房阔大,为久假不归之计。日人以辽东本为口中之食,被俄夺去,据为已 有,积愤成隙,遂有此役。日人最谲(jué欺诈),先从貔(pí)子窝(辽宁 普兰店市东皮口镇)登岸占据海、盖等处,将铁道从中截断,各站架炮以御之。 俄帅方在旅顺,进退维谷,遂假本会之名,开车扬旗而过。洎日本人得信,车已 去远,追之不及。俄人亦狡矣哉!后日人以此事与我国交涉,亦无效果。   山左(山东人)刘君寿山,为人豪爽,有侠士风。在盖开设海号,与俄商往 来,生意颇不寂寞。庚子拳匪到盖,以刘为俄奸,捕至黑狱,不日杀之。适俄军 至,俄商察请该帅释出,并派四名俄兵保护。俄军进城,奸抡三日,无所不为, 刘君到处救护,保全者不少。复与俄兵相商,乘夜将年轻妇女由城吊出者数百人, 又请俄帅开城放出老弱数千人,如此功德,人莫能及。日人来盖,又将刘君拿去, 洎(jì等到)闻舆论,即行开释,并举充区长。余到盖后,托办诸事,井井有 条。日军海禁不准行船,本会之粮拟由营口车运,旱道一百八十余里,车价不赀。 刘君嘱余海运,即与日人交涉,雇船数只,以运至望山为止(望山在复盖之交, 天气晴朗,可以望见泰山,以此得名。然余寓该山庙内数日从未望见泰山)。沿 海放粮,不但难民称便,且节省车价一万余串。如此胆识兼优,有功本会,殊令 人钦佩不已!   关外功名较内地为尤重,盖平某孝廉(清朝对举人的雅称)虎而冠(虽穿衣 戴帽而凶残似虎)者也。该县出土丝每年约三百余万元,养蚕之家,皆饲以椿 (注三),故家有椿树万株,与万户侯等。孝廉邻某有椿树千余株,孝廉据为已有。 某长跪乞哀,以五百株为寿,孝廉云树本我物,何劳尔送,加至八百株,孝廉仍 不允。某生机已绝,无路可走,遂将孝廉戳毙,投案抵偿,其志虽愚,其情亦可 哀已!   盖平为海淀瘠壤,地方苦寒,不宜种桑,惟椿叶可以养蚕,蚕长半寸许,即 放在椿树之上,听其自然结茧,丝色黑而价贱,畅销于山东,直隶一带,俄商亦 有购者。化瘠土而为膏腴,此实业之不可不讲也。广昌在居庸关内,气候与盖平 同,遍地皆山,亦不宜桑,余补该县时拟托刘寿山购椿树数万株,由火车运至涞 水,再行进山,并雇工教导,以开风气。不料在新乐任内,奉讳南旋(长辈去世, 辞职回乡),至今思之,犹呼负负。   东抚周玉帅,以本会护照不能渡辽,引为憾事,电商总会以德国男爵司肯多 福在京与日相商,必可通融云云。洎德员到会,计议进行之法,订定薪水伙食, 翻译等费,暨战地不侧之银,着许文卿偕翻译两人伴送起程,在京磋商月余,日 人允至营口,该德员遂奇货自居,即电总会请将关外分会各员归其节制。总会以 余已过营口数百里,将该德员辞退,而薪水川赀,已用去不少矣。   乙已(1905年)正月初七日,由盖平赴海城,路经青石关,两山对峙,中仅 一道,通车轨。适日军数千从过此,毂击肩摩,余等夹杂其间,诸多不便。着车 夫绕道摩天岭,较远二十里(查摩天岭有三:一在凤凰城,一在辽阳,一在海盖 之交,即此岭也,土名巴岭)。时夜色苍茫,颇有戒心,忽有二尺余高之物,头 戴纱帽,由车旁而过,人畜皆惊。至大石桥时逾十下,客店皆满,几无下榻之处。 询所见何物,佥(qiān皆)云山神。是耶否耶,不得而知也。   二月杪,海盖之粮放竣,拟由营口赴辽阳,时辽河一带驻扎日军,稽查甚严 非有日都督护照,不克前往。早八下钟至都督署,翻译牧野云,都督九下半钟方 到,届时再往。牧野他出,即会都督,言语不通,只好笔谈。以余赴辽请发大船 护照各一纸,以便遄(chuán快速)行云云(沿途水卡,无船护照,将船扣留,无 人护照亦然)。伊着庶务员缮就两纸盖印交余,告辞而出。适牧野回,云船事不 行,余询问何以不行,伊云我军八千赴辽船尚不敷,何能与尔。余以护照示之, 伊面赤,不言而去,日人刁诈,可见一斑。   三月到辽(此指辽阳)后,即赴首山埠等处察看灾情(首山即首阳山,山不甚 高,上有夷齐庙,石壁上有大手印一方),尸骨遍野,屋庐全毁,大有目不忍睹 之状(东乡稍有房屋数处,地道约深丈余,为避炮之用)。英国医士白大夫由魏 伯诗德邀来(魏亦英人,本会会员)。数月未尝下乡,仅听教民之言,以为辽阳 无灾。日俄在此开仗数月,如云无灾,本会可以不设。即电总会并各处详告灾状, 白大夫得信来会吵闹,余云我是会员,发电有自主之权,只问灾之轻重,何必与 尔相商,白亦无辞以对。未几魏伯诗德来云,白大夫说无灾,先生又说有灾,究 竟如何?余云阁下到此甚好,请下乡一查,便知虚实。迨伊由乡而回紧握余手曰: 尔是好人。余云白大夫亦是好人,惜未见其灾耳。魏回营口后,即电总会与袁保, 称余办事结实云。   到辽旬余,日军不甚接待,以余为中朝之官也。人为官屈不胜浩叹。思及旧 雨郑君永昌(日本人号吉甫),系郑成功后人,前充天津日本领事(戊戌放走康 有为,即此人也)。现在营口开设成功洋行,专办日军应用之物,即将辽事与商。 伊函致该帅,称余虽服官,办赈数十年,至今不名一钱云云。该帅礼貌有加,至 则酒点,出则无论风雨必送诸大门之外。惟开仗之处,不允前往。翻译云炮火无 情,何必身临险地。余云,本会所办何事,非至战地,不能救人。交涉数日,始 云入我赤十字社,佩带会章,我兵见之举手为礼,有仁亲王执照,军政司见之亦 然,方可畅行无阻。余云贵国现有数十人入我红十字会,我入赤十字社,有何不 可。即交会章执照各六分(并送内子、女会章一分)。不料会员中以余入会,不 啻吃教,大以为不然。余函知总会,复电赞成。洎辽阳办竣,他处仍格格不行, 将会章执照分给后,始克开查,然已较迟数月矣。   辽阳分会,前为俄人病院,地方宽阔。门内西偏五间办事休息之所,后四进 厢房收留受伤兵丁暨难民八九百人,瘟疫流行,朝发夕毙。洋医士数人不敢到会, 并嘱余等迁避。不期上下十余人,同处数月,相安无事。大雨之后,院中积水尺 余,开沟出水,骷髅累累(俄人败后将尸身焚毁,头颅埋在院中,以便带回本国, 不料归国无期,长埋异域,可惨孰甚),遍掘皆是,臭气难闻,因与官董相商, 择城外高原以瘗(yì.埋葬)之。   辽阳绅士,官气太重,会所在城东偏距州署三里余,余为节省经费起见,往 来步行。有笑余者,谓不日补缺大老爷,步行未免太亵(xiè轻慢,轻佻)。余云 此间百物昂贵(鸡蛋一个二角,表芯纸每张八文,稻草每斤百余文,马料之贵如 此,甚至装稻草之火车与装绸缎同价,诚闻所未闻)。如要乘舆,每月非百金不 行,皆出诸公费,余节省此款,可以多救几人,尔等不知感激,反而笑我,天良 何在!遭此浩劫,诚不枉也。   日军不用帐棚,到处与民杂处(俄军焚毁民房,恐留为日人之用,殃及百姓, 露宿风餐,朝不保暮,其惨实难言喻)。将老幼撵出,壮者留作苦工,奸淫妇女, 无所不为,控诸司令部,亦不闻问。俄人食用等物,随处购买,小民稍沾其利, 日军各物,由本国运来。所用之洋数千万元,皆军用手票,一角以至百元,强迫 民间通用(辽东千余里市面,无一角现洋),违则吊打,有至死者,惨酷毫无人 理。关外民风纯朴,战线以内不能逃亦不敢逃也,蹂躏万状,呼吁无门,为之惨 然!   余至战地至近者三四里,非畏缩不前,缘上有老亲,不得不然(毛实君方伯 嘱云,老亲在堂,不宜身历危地)。各国会员,有凭轼而观者,时被炮火所伤。 据称日人每战,奋不顾身,有可不死之处,亦皆争先而就死地。该国殉难者恤其 家子孙世禄,国人以为荣;逃则人皆不齿,潦倒终身无啖饭处。以此人人敢死, 每战必克。方俄军之在首山埠也,驻兵五万余,炮台林立。并设铁丝网二三里, 宽约二丈余,以大树数尺作桩,指粗铁丝络而为网,上下铁刺长尺余,沿网架炮, 似难飞越。日军两万余人,敢死者百余,刺死铁网之上,余踏尸身而过,俄亦无 可如何。炮台可以横攻,不能竖放,日人蛇行而前,前者死,后者进,及至台下 炮不能击,该台即为日踞,苦战三昼夜,枪弹放馨,两边短兵相接,此役共死七 万余人,俄剩千余,日仅数百。尚无退志,俄军只得退守辽城(首山埠至辽城只 二十里)。   俄军由辽城败走后,所埋炸药,遍地皆是,偶触辄毙多命。有日大雨触发电 气,城外轰声如雷,所幸午夜,路无行人,否则不堪设想。即与军政司相商,雇 夫觅大木数十根,两头套铁圈,用长绳拉之而走,如碌碌滚行之状,缘此轰去者 不少。惟州署花厅西偏大树之下,尚有炸弹数枚,至今无人敢动。   关外胡匪以冯麟阁、杜立山、金万福等为首领,或带数千人及万余人不等, 各处骚扰,民不聊生。其手下头目甚伙,有吴双树者,年纪很轻,相貌亦好,掳 人勒索,积案重重。沈君叔瞻(名金鉴,浙江湖州人),时署辽牧,将吴拿获, 询问各案,皆承认不讳。复问腾螯埠一案(该埠距城数里,劫案最巨)。吴笑云, 父母官太糊涂(吴自已称名,称沈为父母官),我所认各案,一个头不够杀,再 问腾螯埠何为?厨房有酒菜,遂拿来我吃。食毕云,双树年仅廿外,再过几年, 不知费若干钱,杀若干人,不如将我毁了完事,即走出署前正法。其视死如归, 颇有豪气,惜未受教育,用之不正耳!   辽阳回营口,下水亦须四五日,如乘日本火车,一日可到。时军务孔亟 (kǒng jí 很紧急),往来只运兵粮,我辈欲乘该车,非本州照会不可。余拟七 月十六日动身,十四日赴署,托办文件,望日(十五日)又晤沈叔翁,据云站长 小山今晚来,可以面谈。酉刻小山偕佐佐木盛一到(姓佐佐木,名盛一号吉甫, 前盖平军政司翻译,能通各国语言文字,与余往来甚密),旧友重逢,握手为欢。 席次谈及火车事,小山云,适今日交卸回,与新站长说明,无有不可,请刘君放   心。十六早晨,偕诸友到站,小山已在站前守候。云昨夜回来,新站长已睡, 候今早与商,不料有事进城不久回来,决不误事,言毕匆匆而去。余在站旁,徘 徊观望,佐佐木见之,相邀上楼出酒点相待。见余面色苍皇,手持一表,谓余曰, 届时送君上车。未几下楼,小山亦来偕至高墩之上,州城距此四里余,途间不见 一车,即偕至车务处,指余而言曰:此君来办红十字会,今回营口,祈速给车票, 俟站长回,我等面谈可也。余上车后,有怪余临渴掘井者。余云:他处分会数十 人,并带日英翻译,为日军所窘者屡矣。余与诸君不过数人,书记翻译,一身兼 之,凡遇兵丁胡子,皆承优待,其中委曲情形,余不言,诸君皆不知也。即如今 日之事,诸君在接待室中何等自在,老朽踯躅道旁,不知费几许周折,始克成行, 诸君共事年余,尚不见谅,遑论其他哉!   注一;三湖指高淳的石臼湖、固城湖、丹阳湖。在附近聚居的刘家人,自称 “三湖刘氏”。   注二:此处日军指挥官名字可能有误   注三:此处椿字应为柞字。柞树、柞蚕、柞丝。   刘振墉说明:   一、本文是我的祖父遗作。祖父名刘芬,字兰阶,蠖慵是他的笔名。   二、原文无标点符号,注音及注解是我加的,或有不妥,请原谅。   三、祖父还有另有一本“红会日记”,是记录去日本参观考察红会情况,洋 洋数万言,家中的抄本已在文革中烧掉。我记得末了有一句“将红会日记面呈宫 保大人”,所以必有一抄本交给了盛宣怀。但在上图的盛档以及上海档案馆中均 未找到,致电台湾红会,回答未找到,又致电中国红十字会,无人理睬。看来, 唯一的可能存在,是红会总会的档案室,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查找了。 【网里乾坤】∽∽∽∽∽∽∽∽∽∽∽∽∽∽∽∽∽∽∽∽∽∽∽∽∽∽∽∽∽ ◆           中国政府部门支持“水变油”内幕                 ·方舟子·   中国科技部以前发过一个通知,向全社会征集研发“颠覆性技术”的建议。 我当时评论说,是不是可以研发水变油、人体特异功能、永动机?这么说像是在 说笑话,听上去很讽刺,其实也不是,我列举的这些“颠覆性技术”,中国政府 部门都曾经支持过。我今天就说一说“水变油”,有一些内幕一般的人不知道。   “水变油”是哈尔滨的一个叫王洪成的人搞出来的。他在1954年出生于哈尔 滨的农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只上过几年小学就退学了。后来参军,复员以后 被分配到哈尔滨公交公司当司机。在1984年初,他突然宣布发明了“水变油”。 按他的说法,他是看到一本书受到的启发。书里说,水分子是由氧原子和氢原子 组成的,氢可以燃烧,氧可以助燃,所以他就想到,能不能用什么办法让水就直 接可以烧起来?也就是说让水变成燃料。然后他号称做了几万次实验终于成功了, 发明了一种催化剂,可以把水变成燃料,也就是说“水变油”了。   我猜测,他可能是从哪一本书看到,有一些物质扔到水里可以跟水起反应, 产生可燃性的气体可以点燃,那么就可以用这种方法声称把水变成了油。比如说, 把电石的粉末扔到水里可以起反应,产生乙炔,乙炔可以燃烧,一点就起火。   从1984年初开始,王洪成到处做“水变油”的表演。都是拿一杯或者一瓶水, 把他发明的“催化剂”放进去,然后一点,起火、冒烟了,就说水变成油了。如 果有人要去做检测怎么办?那就玩一点小魔术,掉包把水换成油去做检测,检测 出来当然就是油。   他一开始在哈尔滨做表演,在当地出名了。当地的领导都去看他的表演,哈 尔滨公安局、哈尔滨科委、黑龙江省的领导,都去看过他的表演,都信了。政治 局常委胡启立去朝鲜访问,回来时顺便去哈尔滨,黑龙江省的领导向他汇报,说 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大发明家,能够把水变成油。胡启立看了王洪成的表演,也信 了,回北京以后,命令国家计委(也就是现在的发改委)研究怎么利用这项发明。 国家计委就把王洪成找到北京,由国家计委常务副主任亲自接待,目的是要求他 把“水变油”催化剂配方献给国家。王洪成漫天要价,说要把配方献出来可以, 要让我当部长。国家计委请示了中央最高层,中央最高层居然同意了,说如果王 洪成交出了他的“水变油”催化剂配方,那么可以建议全国人大在国务院成立 “新能源开发局”,由王洪成当局长,相当于副部级。   王洪成当然没有配方可以交出来,所以他还是不愿意交,还是拖着。但是, 因为高官都看过他的表演,都相信他有什么发明能够把水变成油,所以还是要支 持他。由国家计委批了60万元的经费,让他去建厂。王洪成拿了这些钱并没有真 正去建厂,他没有什么厂可建的。说是在河北要搞一个公司,但是建了半条流水 线也就停了。他拿那些钱主要是跑回哈尔滨买了两处房子。   国家计委由中国物资部下面的燃料司负责这个水变油的项目。负责人是副司 长严谷良,他那个时候很信“水变油”,后来也很信人体特异功能。他号称揭露 “水变油”是很后来的事。当时还有另一个政府部门——国防科工委也想跟王洪 成合作办公司赚钱。王洪成以前当过兵,国防科工委又让他入伍,给他发了一套 军服,军服上有大校军衔,还给了他一个职称——国防科工委的高级研究员。   那段时间“水变油”是被作为一个国家机密项目研究的,王洪成也就在北京 到处做表演,表演给北京的高官看。因为是机密的项目,所以没有在社会上宣传, 只是在一些高干的圈子里传来传去。当时很多高干都看过他的表演,而且都很信。 当时的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回忆看过三次“水变油”表演。表演的方法是王洪成 拿一瓶水,让伍绍祖喝一口证明是水,然后加入“催化剂”,一点火,看,变成 油了!伍绍祖不只是相信“水变油”,他也很喜欢看各种各样类似的表演,比如 人体特异功能、气功的表演,他也都非常信。   到1992年,官媒突然宣传王洪成的“水变油”。《人民日报》发了两篇专门 介绍王洪成的报道,有一篇还是头版,说国防科工委的高级研究员王洪成发明一 种新型的燃料,只要加一点点催化剂,一吨水加10毫升,过几十秒水就变成油了。 《经济日报》也在头版发表长篇报道,说王洪成的“水变油”是中华民族的“四 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报道、吹捧王洪成。所以王洪 成就全国出名了。   王洪成出名了就开始赚钱。那时候已经是邓小平南巡以后,大力发展经济, 全国人民都想着要赚钱。王洪成就在哈尔滨建了一个厂。因为他号称是跟国防科 工委合作的,他自己穿军装,手下的人也都穿军装。厂里摆的照片都是他跟党和 国家领导人、将军的合影。这个厂不敢生产他的“催化剂”或“水基燃料”,因 为那完全就是骗人的东西,没法生产。那要生产什么来卖呢?他换了一个借口, 不是要把水变油,而是要“省油”,是要把水和油混在一起,70~80%的油混入 20~30%的水,可以省20~30%的油。   水和油混在一起是可以燃烧的,只不过需要加乳化剂或表面活性剂,这样水 和油才会混在一起,不然就会分离。所以,王洪成号称加了一个“膨化剂”,实 际上就是一种乳化剂,让水和油能混在一起。那是什么东西?肥皂。他的膨化剂 实际上就是肥皂。这不完全是骗人的,但也不是王洪成发明的。在几十年前,国 外就有把水和油混在一起烧。国内也早就有了,在“大跃进”的时候黑龙江就已 经搞过了,王洪成有可能是从那得到的启发。油加一小部分的水,再加入乳化剂 混起来,是可以当燃料。但是,一直这么用的话,就会对发动机造成损害,所以 是得不偿失的。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大家都知道水和油混合可以燃烧,但是没有汽 车真正地用水油混合物。   这种东西不是完全骗人的,的确可以烧起来,所以他就开始卖。因为中央的 媒体吹捧过他,又有一身的军装可以包装自己,所以他的产品在国内卖得还不错, 全国各地都有不少的工厂去向他进货,买他的“膨化剂”,实际上就是肥皂再加 点高锰酸钾什么的改变颜色。一吨要卖几万、十几万元,但是号称能够节省油 30%,所以全国各地还是有很多公司找他买。哈尔滨公交公司有十几辆公交车用 他的“膨化燃料”。后来那些公交车都报废了,因为发动机坏掉了。   他从1993年开始卖“膨化剂”,卖了一两年以后问题暴露出来了,全国各地 受骗上当的公司向上级、媒体反映。当时《科技日报》记者做过调查,说造成的 直接损失至少有4亿元。这个事件因此引起了科技界的关注。1995年3月开“两 会”,科技界的四十几个政协委员联合提案,交给中央,要求调查“水变油”。 王洪成也找了科技界的一些人来支持他。在中国科技界有不少人相信他的“水变 油”,代表人物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校长、党委书记,还有哈工大的十几个教授。 1995年4月,哈工大的校长、党委书记、教授一起给中央写信,以党性来向中央 保证王洪成的“水变油”是真的,因为他们做过检测,发现他的确是把水变成油 了(实际上他是用掉包的方法把水换成油)。   到了那一年五月份,反伪科学的何祚庥、郭正谊等人给中央高层写了一封信, 说“水变油”是伪科学,应该制止这个骗局,因为已经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了。 这封信送到了中央最高层。当时的国家主席、党的总书记江泽民在这封信上批示, 写了三句话(江泽民讲话、批示都喜欢“三句话”):第一句话,科学的问题要 听科学家的;第二句话,我作为政治家要考虑方方面面,希望科学家们能够理解 政治家的难处;第三句话,我本人不相信“水变油”。   何祚庥在1997年出了一本他如何反伪科学的书,提到“水变油”事件,引用 了江泽民批示的这三句话。书已经出版了,新闻出版总署才发现书里有江总书记 的指示,这是违反规定的,因为批示没有公开,不能在书里引用。下令把何祚庥 的那本书全部收回、销毁,只在何祚庥家里存了几本。我在2000年第一次在北京 跟何祚庥见面,他说送我一本“禁书”。那本书我后来带回了美国。在2009年我 准备长期回国定居,把我在美国的中文的书全部都卖掉了,所以那本书我现在手 上没有了。   因为有江泽民的批示,形势就逆转了。就在那一年(1995年)的年底,国家 的几个部委开了一个座谈会,找了科学家们座谈,问他们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他 们认为应该在法律上处理,因为涉及到诈骗,造成那么大的经济损失了。公安部 也认为应该追究王洪成的法律责任,但是不敢去抓他,因为支持王洪成的高官、 科学家还不少。所以公安部就给中央打了报告,要求批准抓捕王洪成。当时所有 的政治局常委都画圈同意,公安部才敢去抓王洪成这个骗子。   王洪成在1996年初被抓,一开始是“收容审查”,后来转为逮捕,一直拖到 1997年才判了。罪名不是诈骗罪,不是针对他搞“水变油”骗局,而是他后来办 厂卖的号称能够省油的“膨化剂”。他把“膨化剂”卖给至少六家工厂,这些工 厂反映他们化了好几万、几十万元买来,发现根本就没用。所以就以“生产销售 伪劣产品罪”判了他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2006年王洪成刑满释放。到2008年,他恢复政治权利,开始在网上为自己鸣 冤叫屈。支持他的人不少,其中一个主要支持者是崔永元的“科学顾问”陈一文, 写了很多文章替王洪成说话、辩护,说他的“水变油”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的确是“中华民族的第五大发明”。不过,在网上大家只把他当作笑料,再也没 有引起波浪。   现在中国走回头路,中国科技部要征集“颠覆性技术”,把“水变油”再包 装包装,说不定又能再次获得中国政府部门的支持。   2021.9.20.录制   2024.6.26.整理 ◆           关于鲁迅画像的简单逻辑                ·黄未原·   随着社会对抽烟危害健康的认识的加深和普及,在人类社会普遍进入限烟禁 烟的时代背景下,继续在公众场合展现突出鲁迅抽烟动作的画像,已经不合时宜。 这个逻辑似乎很简单。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不仅这个简单的道理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论,而且 结果竟然是支持继续展现鲁迅抽烟画像的声音一面倒地压塌了反对的声音,提出 问题者居然做了莫名其妙的“浪费公共资源”的检讨。呜呼哀哉。   我不得不把这个简单到本不值得辩论的逻辑写出来,供愿意阅读的人阅读、 愿意交流的人交流,也为这个疯狂的不可思议的荒唐时代留下一份拒绝思想同流 合污的记录。   一、   与历史人物相关的历史资料必然是多方面的。既包括构成其对历史和社会进 步有个人独特贡献的思想和精神等重要内容,也包括那些对社会和历史影响比较 小(或没影响或以现代的社会观念看有负面影响)的、本不足为外人道的个人生 活等相对不重要的内容。   促进现代社会的继续进步,需要我们宣扬光大历史上正面影响社会进步的精 神和思想,反驳和批判一些反社会进步的观念。同时,为了更好地正确理解历史 人物,理解他们的思想背景,要求我们努力发掘、保存并尊重关于他的完整的历 史资料。   尊重历史,是在陈述历史的时候坚持事实证据,无论它是重要的还是相对不 那么重要的历史内容;坚持不修改、不扭曲历史记录,不掩盖相关的历史资料; 尊重历史,是恰当地整理保护好所有这些历史资料,并为需要接触和研究这些历 史资料的人们提供方便的途径。   保存和展现完整历史资料,通常通过有兴趣的集体或个人的特殊努力,通过 调查、收集、整理、去伪存真、著述和注解等过程来完成。博物馆、图书馆或历 史研究教育机构里是承担这些社会功能的主要机构。   但是展现在广场、大街或其他社会公众场合的历史人物的塑像、画像或其他 形象,其目的从来就不是“保存完整的历史”,而是要通过展现历史人物形象来 宣扬他的正面社会意义,提醒和鼓励后人,促进社会进步。   即便在作为旅游景区的绍兴鲁迅故居外墙上的那幅画像,其功能如果不是为 了“以鲁迅的形象来宣传他的精神来鼓励后人”,那也只能是“为了招揽游客”,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无论如何,那幅画像的功能都根本不可能是“为了保存或展 现鲁迅的完整历史”。   受资源和目的的限制,被展现在公共场所的一个塑像或一幅画像,只能反映 历史人物的一个生活特写镜头。而如前所述,历史人物的生活内容是复杂和动态 的,他留给后人的个人形象也是多种多样的。这就必然存在着要从其众多历史形 象中做选择的过程。   一个完整真实的鲁迅的历史形象,既包括他抽烟的形象,也包括他不抽烟的 形象。如果只能展现一个,是展现他抽烟的,还是不抽烟?这就必然是一个筛选 过程。   有筛选就要有筛选的原则。如果目的是为了用历史人物形象来鼓励后人,那 么筛选原则当然是“在可选形象中哪个形象能够最好地展现其正面社会意义”; 如果是招揽游客,那么就会“在可选形象中哪个最能吸引游客的兴趣”。   既有筛选,就不完整。因此,无论如何做筛选,无论筛选的原则是什么,都 不可能是为了“展现和保存完整的历史”。同时,只要是在真实的不同历史形象 中做选择,而不是做修改、拼接或扭曲,就不存在不尊重或破坏历史的问题。   所以,无论被选择画到墙上的鲁迅形象是抽烟的鲁迅还是不抽烟的,都是真 实鲁迅的一个真实镜头,它们之间的区别只有形象的不同以及由不同的形象产生 的社会影响的不同;它们之间没有真假问题,更不存在尊重或不尊重关于鲁迅的 历史的问题。   二、   如果有某所女子学校门口立有大教育家孔子的一尊塑像,上附这句孔子名言: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几百年前男尊女卑的时代也许不觉得有问题。但今天 大家感觉还合适吗?   再如果有某位女士无法忍受每次一见到这个孔子塑像就要被提醒“女子难 养”,指出此孔子语录有性别歧视之嫌,对社会有不良影响,要求相关单位把孔 子语录更换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大家会认为她“不尊重历史上的孔子” 吗?   当然不会。   那为什么要求更换一幅鲁迅抽烟的画像就能被指控为“不尊重历史”?   有一种诡辩是很难正面反驳的:“的确,你说的也对。展现历史人物的哪种 形象,的确存在需要针对其社会影响进行筛选的问题。鲁迅抽烟画像对社会的不 良影响也不能说没有。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吧。今天绝大多数的青少年都 理解鲁迅的正面社会意义所在,不会把这画像里鲁迅在抽烟理解成鼓励现在的青 少年抽烟。所以,更换画像也没有太大必要吧。”   很难反驳这种基于对社会影响程度“不那么严重”的量化结论,因为这需要 具体的调查和统计数据来反驳。   但如果我们要求逻辑一致性,就可以用同样的逻辑来为孔子名言辩护:“的 确,孔子说女子小人难养的话有性别歧视之嫌,但今天的人都理解孔子的正面贡 献,不会因为在学校门口看到孔子的这句话就理解为宣传性别歧视。所以,虽然 有负面影响,但程度不会很严重,何必换掉这句话呢?”   三、   其实,一部分支持鲁迅抽烟画像的人的内心真实理由是:我喜欢抽烟,却经 常被周围的人排斥,鲁迅抽烟画像让我对抽烟感觉心安理得。   另一部分支持鲁迅抽烟画像的内心理由是:鲁迅抽烟画像有利于促销我们生 产或销售的香烟。”   另一部分支持者可能的心理逻辑是:鲁迅抽烟画像能吸引眼球,多卖门票。   ……   但是他们大概率不直接坦率地这么说出口。   于是,他们心口不一:心里想的是这一套(我喜欢抽烟、我要更多卖烟、我 要多卖门票),嘴上说的是自己都不相信的那一套(尊重历史)。   于是我们就看到各种无法自圆其说的逻辑扭曲、诡辩。   再于是,我们就看到抛出一个“浪费公共资源”这么莫名其妙的高帽子。   再于是,社会就剩下了一种声音。 【网萃】∽∽∽∽∽∽∽∽∽∽∽∽∽∽∽∽∽∽∽∽∽∽∽∽∽∽∽∽∽∽∽ ◆         青年逆旅又出发 骄子含羞待芳华               ·二 咪· 1992年的夏季,黄建国审时度势,作出他人生中的一个重大决定,他辞去了 村支部书记的职务,让自己重新做回一个平头老百姓,一名普通的共产动员。 从五年前建了村上分外显眼的那三间房子开始,他的麻烦就一直不断。五年 前他年届四十,自以为不惑,谁知人生的困惑才刚刚开始。不断有群众举报他贪 污,理由就是他盖的房子太突出了,明显超出了一个普通村民家庭的经济能力, 没贪污才怪!为此组织上对他做过仔细调查和审计,结果非但没查出个人违规问 题,反倒是查出村里拖欠了他一年的薪酬没及时支付。 因为村里财政一直赤字,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建国就总是迟迟不 好意思结算自己的薪资,虽然还达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的崇 高境界,但“吃苦在前,享乐在后”还是基本上能身体力行的。于这样的状况之 下还被举报,建国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村里的干部,在盖房子这件事情上 自己确实犯浑了。其实当初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盖什么样的房子其实是 他小时候的梦想,建国小时候住的大家族的房子就是村上的豪宅,只是在日本鬼 子扫荡时期被一场莫名的大火化为了灰烬,所以他心里总有一个情结,那就是梦 想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盖一幢那种记忆中古色古香的房子,况且盖房子这 件系统工程其实是准备了很多年的,在建国还没有成为村领导干部的时候就已经 在准备了,所以到方案实施的时候他是有犹豫的,但是石材、木料等大部分建材 早就买好了,要想掉头绝非易事。当然这其中也有被周围的亲戚、朋友、包工头 吹捧忽悠,从而导致虚荣心膨胀,造成最终花费大大超出预算,还弄得自己欠了 一屁股债,可是旁人哪会看到你的苦衷,人家只会对你的“鹤立鸡群”产生“羡 慕嫉妒恨”。 当然,促成建国作出辞职决定的导火线是乡里的新任党委书记。一年多前乡 里来了个新的党委书记,这个书记不是基层出生,而是从机关下到地方来的,以 前在机关单位是从事宣传工作出生的。这种从机关下来的干部一般也不会呆太久, 所以他们的工作方针通常有两种,一种捞资本,一种捞资金。捞资本的通常是年 轻的、有政治追求的,捞真金白银的通常是年纪大的,没什么上升空间和政治前 途的,捞点钱就准备退二线等离休了。这个新书记是想捞政治资本的,他上任之 后第一次微服私访,经过问路自己找到了黄建国的家里。 他问路的时候村上的老百姓是这样指路的:“就在五队倒数第二排,最高、 最新的那个房子就是黄书记家”,而且故意把“最高”、“最新”说得意味深长。 依着村民的指引,乡里的书记确实不费吹灰之力,一眼就认出了黄建国家。这房 子的确让他眼前一亮,他骑车到门口,架好自行车就问这是不是黄书记家。翠兰 一看来了个不认识的干部模样的人,就答应是黄建国家,并邀请客人进屋坐下。 “黄书记人呢?”这客人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 “哦,他不在家。请问您有什么事情?”翠兰一边应答着一边拿凳子让客人 进屋坐。 “不在家就算了,回头你就跟他说乡里杨书记过来问候他的。”客人上下左 右打量了房子里里外外,也不进屋。 “他说今天在八队筹提留款的。”一听说这是乡里的新书记,翠兰就讲明了 建国的去向。 “没事,他不在家我就不坐了。”说着就推起自行车准备离开了。 “喝杯茶,抽根烟,歇一会儿吗!?”翠兰还是在客气的挽留。 “不了,你就跟他说乡里杨书记来问候他的!”听着说话的口气有点异味。 “好好,那书记您慢些个走。”这时候客人已经跨上了自行车。 乡里的这个新书记依据村民指路时的口气以及他看到的黄建国家的房子的实 际情况,他对村书记盖这么突出的房子感觉是不好的。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又发 生了一些冲突,让乡书记大发雷霆。书记擅长的是搞宣传,那么他主持乡里的工 作中心当然是以宣传为主。 他到任后不久就在乡里搞了首届农民科技文化节,又是放电影、又是演出、 又是各村巡回演讲、科技讲座,关键还请来了县里、市里还有省城的媒体,他是 机关搞宣传出生的,这些都是他的老本行。而各村的书记却有不同意见,他们觉 得可以搞一些更贴近老百姓的讲座、示范之类更接地气的活动,像请媒体、放电 影、搞演出这种华而不实,花钱很多还收效甚微,他这个更多的是宣传自己,而 不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场来思考问题。当时乡党委在开会征求各村意见的时候,很 多村里的书记就有微词,但是大部分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实事求是,而 是都表态“一切行动听指挥”,黄建国这个耿直的性格总忍不住要唠叨两句,结 果就是被视为唱反调。 当然后来还是会按照新书记的精神继续搞下去,各村都分配了具体的工作任 务,而那段时间正是杨家湾村农村生活用电的布线并网的关键时刻,所以关于农 民科技文化节的工作进展就缓慢了一些,没想到这事情被乡书记揪住不放,并在 工作会议上点名批评了黄建国。黄建国觉得杨家湾布线通电这件事情是全村人民 翘首企盼的大事情,是人们期盼了很多年的梦想,这是实实在在为人民服务的大 事情,就在这最后的临门一脚时刻,理当作为最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也是早在计 划之中的大事情。但这件事情被乡书记扣上了不执行乡党委决定的大帽子,黄建 国隐隐约约也闻到了一些不祥的味道。接下来村里的首场科技文化节活动,因为 村里没钱,乡里又不给经费,所以黄建国按照节约不铺张的方式布置下去,结果 又遭诟病,而且乡书记在工作会议上大发雷霆,当场就让黄建国停职检查。结果 黄建国就停职了一个月。但是他始终没找乡书记当面检讨,刚好碰到秋季大忙, 他就忙着在家里收稻子。黄建国被停职了一个月的那段时间里,村里有很多事情 搞不定,村委会都是派会计来请黄建国给出出主意,后来村委的人实在没办法就 集体上书给乡里要求恢复黄建国的工作,乡书记一看这样下去也不行,所以就让 村会计带话给黄建国,让他去乡里找书记一趟,然后他们就各自给一个台阶对方, 这件事情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双方不和谐的事实应该也是没法改变了。 然后接下来的工作总是磕磕碰碰,弄得大家都不舒坦。这年夏天,大儿子黄 善就大学毕业了,工作单位已定,从二儿子看到今年的高考成绩的那一天,黄建 国就写好了辞职报告,他觉得自己内心承受了太大的压力,长期这样下去要憋出 病来的。想想自己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帮助翠兰干什么农活,整个家庭里里外外都 是她一个人打理,年迈的老父亲都很快八十了还在为这个家忙活着,他觉得自己 是时候做一些取舍了。再说这个村支书又不是国家干部编制,干到死也依然是农 民,曾经的共产主义信念是越来越远了,想想自己这么些年都对不起妻儿老小, 还谈什么信仰。当然,建国这些年其实还是为村里做了很多工作的,自己绝对问 心无愧,从来没贪污受贿过一分钱,可到头来还被人举报、诬陷,这就是看不得 人好吗,这人性险恶啊!当然自己在政治上确实不够成熟,考虑不够全面、不够 长远也是事实。算了吧,既然吃力不讨好,领导也不喜欢,那就不要勉强和为难 彼此了。自己也是往五十去的人了,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后半生了。 黄建国的辞职报告交到乡党委很久也没有得到批复,刚好他要忙两个儿子的 事情,所以他也不去管他批不批复了。本来大儿子毕业的时候可以留校,专业课 老师非常欣赏黄善的科研能力,他们又是海洋大学食品工程专业第二届毕业生, 学校尤其缺乏专业课老师,所以当时如果留校是非常容易的。或者也可以去连云 港开发区的食品厂,连云港是国家首批沿海开放城市,貌似大有可为,未来可期, 但黄建国却极力主张大儿子回到淮安县城工作。而县里的食品企业没一个上档次 的,也没有一个效益好的,几乎都处于亏损状态。黄善电脑学得不错,而且自己 也喜欢,所以黄建国还托关系帮大儿子找了一个国营单位的微机室的工作。黄善 8月底就去单位报到上班了,按当时的薪资政策,8月底之前报到可以领到半个月 的工资。 黄和看好高考分数回来,建国就开始和翠兰合计黄和开学的费用了,这孩子 填的志愿基本都是工科院校,学费看来是不会少的,再加生活费,先准备筹集一 千块钱吧。可是家里哪有一千块呢,估计得借个三五百才可以凑齐。这种求人借 钱的事儿,从来只有翠兰出面,建国一直拉不下脸来,所谓的“知识分子”都极 其要面子,仿佛不要面子就不是读书人,真是被孔夫子的迂腐害大发了。结果在 黄和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小舅给了二百块钱红包,小姨给了一百块,二姑和三 姑各给了五十块,再加上其他一些至亲,竟然一共凑了六百块,所以暂时就不用 借钱了。 8月底收到了北京服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9月6-8日报到。黄和提前买好了 两张9月5日早晨6:30从淮安开往徐州的汽车票,考虑到黄和从来没出过远门,最 远只去过2次淮阴市区,基本没出过县域范围,就连隔壁邻县都没去过,所以黄 建国在黄老爷子的要求下,决定送黄和去学校报到。 9月5日是星期六,翠兰调好了闹钟,凌晨4:00就起床了,4:30叫黄和、黄 善他们爷儿仨起床,翠兰特别提醒黄和把那件有口袋的短裤前后调换穿在长裤里 面,因为那短裤口袋里装了一笔一千一百元的巨款,考虑安全,袋口被翠兰用针 线给牢牢地缝上了,到学校后再想办法拆线打开。这“临行密密缝”的画面是不 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孟郊的《游子吟》? 虽然这“密密缝”的内容有天壤直接,但是慈母对即将远行游子的不舍和担 忧却是一样的。 为了送黄和,黄善也回来了,结果黄老爷子也早早起床了,等他们吃好早饭 出发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黄和的行李包含一床被子和一个旅行箱,被子叠成类似 部队行军的方块状,用塑料纸包好并用打包带捆得严严实实以防止沾污或者淋雨。 被子和行李箱绑在建国骑的自行车上,黄善骑车载着黄和,送好黄和之后, 黄善再想办法把自行车弄到他们单位宿舍先放着,等黄建国返程回来再去取了骑 回家。他们到县城汽车站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在候车室等到6:15才可以检票上车, 可是上了车才发现车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原来这些人都是经常坐车的,他们并不 经过检票口,而是从车站大门直接进入停车场,自己找到对应的车辆,只要车门 开着,没到检票时间也可以先上车,车站的检票员也知道这种情况,他们都会上 车来数人头的,数好人头核对好人数,开好车辆出门证,这班车就可以出发了。 老式的长途汽车前后排之间的距离好小,座位也不如现在的大,而且座位还 是固定的,没办法调节座位,甚至连后背的角度也不能调节。黄和坐定之后就听 到前排的一个男孩子说话声音好熟悉,细听确实是熟悉,他就伸长了脖子盯着前 排的那个男孩,穿件白村衫,头发有点天然卷,黄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有点 幸福地站起身,想要进一步确认一下。那男孩和邻座的在聊天,互相打听去哪里、 干什么之类,男孩说到去北京上学,有一刻他侧了一下脸,黄和认出了是胡祥, 从高一到高三都同班的胡祥,他家住在农校,高二时胡祥开始住校,他和黄和住 一间宿舍,他们高二时还曾经因为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敲饭钵子事件一起被写《检 讨书》。 “胡子!”黄和兴奋地叫起胡祥的外号,可是前排的男孩没反应。 “胡子!”黄和放开了嗓门又叫了一声,黄和也怕认错了人。 前排的那男孩应该是听到了后面的声音,他暂停了和邻座的聊天,转过头来, 黄和看到了他的脸,肯定就是他了,自然卷的头发,脸上因为粉刺留下的坑坑洼 洼极具辨识度。 “胡子,是我!”黄和惊喜万分,而胡祥一下子愣在那里。 “二二……二狗子……”胡祥有点结巴起来,两个同学的重逢通常都是这样 以互称对方绰号开始的,这样的称呼可以起到如假包换的防伪作用。 “你这是干么去?”胡祥也惊喜地站起来。 “跟你一起上北京。” “真的假的?” “真的!” 黄和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并表示“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 完全不知道怎么走,胡祥信心满满地说跟着他走就好了,这么说着,检票员就上 来检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然后车子就开动了,司机为了保证乘客的安全让大 家都坐下来。 黄建国看着两个孩子聊得热火朝天,就满脸微笑着在一旁做听众,他大概也 猜出一二了。这时候车开了,黄和才坐下来给父亲介绍他的同学,胡祥坐在靠中 间走道,他伸出手来成熟地和也坐在后排靠走道位置的黄建国握了一下手,并问 了好。黄建国就和胡祥聊了起来,意思让胡祥路上多关照黄和,胡祥满口答应说 没问题,让跟着他走就行了。车开出去没多久,黄和晕车反应很强烈,就开始要 吐,车上条件特别差,司机都没有备用呕吐袋,刚好黄和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就 拉开窗户,直接吐到窗外。拉开车窗,九月的清晨,外面已经很凉了,冷风一吹, 黄和的脑袋倒是清醒了很多,但胃里翻江倒海,愈加狂吐不止,最终估计把胃里 都吐空了。车窗打开,估计是把后面的乘客害惨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应该人家 也能理解吧,后面还有热心人拿出晕车药给黄和吃,可是黄和吃下去5分钟就全 部吐出来了。黄建国就一个劲地给车上人道歉,感谢人家好心人的帮助。算起来 这是黄和第一次坐汽车,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晕车这么严重,当然也就毫无准 备。看来这个晕车是有遗传的,黄和知道自己的二姑是晕车特别严重的,母亲也 是晕车很厉害的。黄和把整个胃都吐空了,然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有时候碰到 急刹车他还是会敏感地干呕起来,弄的整个人几乎崩溃,觉得难受至极、生不如 死。途中还有人在车上抽烟,闻到烟味,本来已经昏睡的黄和又开始猛烈干呕起 来,可是胃里已经空了,他隐隐感觉呕出一些苦涩的东西和泡沫,那一刻他想起 鉴真东渡日本,想起唐僧西天取经,难道这求学之路就像西天取经,非得经历九 九八十一难不可吗?!汽车在中途停了一次,车子加油,人们下车方便之类,黄 和整个人就在车上昏睡,后半段他基本就处于昏睡状态,经过5个多小时的煎熬, 中午之前,车子终于到达终点站,黄和用非常隐蔽的动作感受了一下大腿左前方 的内裤口袋,一切正常,硬硬的还在。下车的时候黄和还特别回头看了一眼他坐 过的车窗外面因呕吐留下的涂鸦,羞愧万分又无可奈何。 黄建国问了下黄和的状况,就建议先吃点东西,胡祥看了下时间,也觉得应 该先吃午饭,于是他们就近找了家小饭店,黄和这时候看见别人吃的东西都觉得 恶心想吐。建国就叫来服务员,要了一个榨菜炒肉丝、一个特色狗肉、一个青菜 蛋汤、外加三碗饭,服务员说这里吃饭先付钱,可以免费加饭,开水随意自取, 建国一共付了九块五毛钱。上菜速度很快,炒肉的盘子很大、盛狗肉的碗和汤碗 一样也很大,但是狗肉却只有上面盖着的几块,下面都是洋山芋,汤里也只有几 根青菜,蛋花貌似不少,当然也不会超过一个鸡蛋,主要还在于往锅里加入蛋液 的火候,饭是冷的,黄和试着喝了几口汤,他第一次感觉菜汤是苦的,而且还咸 得一塌糊涂,实在难以下咽,他就自言自语说菜汤太咸了,结果建国尝了一口还 觉得还有点淡,胡祥也拿勺子喝了一口,他也觉得并不咸,他们都说一定是黄和 吐出胆汁了,嘴里是苦的。黄和听着也是很有道理,他想到服务员说开水不要钱, 他就想着喝点开水算了。原来开水是储存在一个保温桶里,下面装有一个水龙里, 自己去拧了水龙头放就可以了,黄和学着别人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放了半碗,水倒 是挺烫的,然后慢慢吹着气冷却着,怕烫到口舌,还是吸着气吮到了一点热水到 嘴里,咦,这开水倒是还算可口,于是他就这样一边慢慢享受着开水,一边看着 胡祥和父亲吃得很香,建国中途问了他两次好点没有,可是黄和还是对食物充满 着恐惧感。黄和就听到父亲和胡祥说,他准备等下帮胡祥和黄和买好火车票就自 己先回淮安了,他觉得有胡祥这个老同学领路,他就放心了,胡祥又是满口答应 没问题,黄和听着倒是一下子没有思想准备,虽然心怀忐忑,但又不好表达什么, 就只好默不作声。 吃完饭,他们三人一行折腾到徐州火车站,售票窗口中午还在休息中,下午 两点半之后才开放,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胡祥说假期有学生专用窗口, 他让黄和把《录取通知书》和买票的钱准备好,徐州至北京南站学生半价票16元 整,首选K266次列车,晚8点发车。胡祥找了一个可以放行李的地方,黄和把箱 子放下面,被子叠在上头,胡祥也把旅行包交给黄和,他让黄建国与黄和在那看 行李,他去排队买票,黄建国说应该让他去排队买票,胡祥坚持认为这些事情不 熟悉容易出错,黄建国也就依了他。胡祥去排队买票的时候,黄建国去买了点饼 干和桔子,考虑黄和没吃午饭,万一想吃的话就吃点饼干,桔子一方面可以解渴, 一方面桔子的味道可以缓解晕车。他告诉黄和,等到胡祥买好火车票,他就去汽 车站了,争取坐晚上六点的那班车回淮安了。大约三点半的时候,胡祥买好了火 车票,他开心地说竟然还买到了座位,黄建国就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候车室,候车 室早已是人满为患,他们只能把行李直接放在地上,然后坐在行李上。黄建国这 时候就和两个孩子告别了,他再三请胡祥多照顾一下黄和,胡祥永远都是满口允 诺。 看着父亲慢慢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黄和有些惆怅和不安,但旋即就被胡祥 的召唤给驱散了。胡祥告诉黄和,今天能买到座位还是不容易的,应该还是蛮幸 运的,他让黄和不要担心,每个学校的开学季都会有校车和专门的接站人员在车 站到达出口外面接站的,他会帮黄和找到接站的校方工作人员自己再回学校。黄 和听着当然是踏实了不少,但毕竟还是有些许从未经历过的茫然。然后他们就开 始聊起高中毕业后这两年的境遇,胡祥就读于北京航空学院是同学们都知道的, 当时老师和同学都惊叹说没想到,胡祥自己也说没想到,他说似乎当年自己每一 门都超常发挥了。他说当时预考后自己倒是确实玩命学了将近两个月,志愿是他 爸给他填的,他爸总是鼓励他说只要你努力了,北航还是有希望的,他也没多想, 他说当时自己内心对于自己考上个本科院校还是信心十足的,因为当时班里有一 个同学保送了南京航空学院,他就想着把最高目标定为南京航空学院吧,他爸经 过分析往年招生人数和录取分数线,最后帮他报考了北航,原因是北航的招生人 数少,估计很多人都不敢报,所以就帮他定为最理想的第一志愿了。结果吗,运 气爆棚,一切如愿了,有什么办法呢!黄和也把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复读经历 给胡祥简单介绍了一下,胡祥就安慰黄和说,多经历两年社会是好事情,这个是 迟早要走的路,只不过是先走还是后走的问题,黄和听着倒是也没完全理解,想 着胡祥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而已,不多言也罢。 等着遥远的晚上八点,中途胡祥上了一次厕所,还拿出他的罐头瓶茶杯去装 了一次热水,黄和还拿胡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黄和第一次外出没有经验,都没 有随身带着喝水的杯子。大约6点的时候,胡祥说那边检票口开始排队了,他们 就转移到队伍后面继续候车。 终于等到晚上7:30的时候,听到喇叭广播K266次开始检票了,因为徐州是 始发站所以可以提前半小时检票。在一阵拥挤和尴尬地狂奔之后,他们挤上了车、 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行李架上空间已经不多了,胡祥脱了鞋站到座位上,帮黄和 把箱子和棉被塞到行李架上,然后他的旅行包怎么也塞不上去了,胡祥只好就把 自己的旅行包塞到座位下面,他们两个人的座位都不靠车窗,一个靠走道、一个 在中间,胡祥拿出他的水杯子放在靠窗的小茶几上,黄和把饼干和桔子也放在小 茶几上。等他们终于坐下来,已经是脑门出汗了,胡祥脱了外套放在腿上,他坐 在靠走道的位置,让黄和做中间,黄和惊魂未定地坐下来,直觉得这一切都让人 措手不及,他又重新感受了一下内裤口袋里,一切正常,硬硬的还在。黄和看着 这车厢里几乎都是年轻人,并不见候车排队时的各种年纪,他就好奇的问胡祥, 胡祥说这节车厢应该都是学生票,每逢开学季,大的始发车站通常都会这样安排, 主要是考虑安全因素,当然也方便列车员查票。 火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开了,黄和又开始紧张起来,他怕自己再晕车呕吐, 胡祥建议黄和嘴里咬一瓣桔子,拿着桔子皮放在鼻子底下,黄和照做了,好像感 觉还挺灵验,竟然完全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了,只是他内心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胡祥就开始跟黄和聊大学里的生活,让他第一学期一定要注意,不能太放松,因 为大学老师平时完全不管你的学习,都是“革命靠自觉”,有很多同学高中被老 师盯得很紧,结果到了大学一下子不适应,然后第一学期就挂科了,很容易出问 题。黄和觉得这个应该不是自己担心的,复读的时候完全没人管,都是靠自学为 主,关键就是自己能不能沉下心来。两个人就这样聊着,黄和总觉得嘴里咬着桔 子嘴巴好酸,于是他干脆把桔子吃了,然后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人们坐定了,车厢里就不再像开始那么拥挤了,黄和上了一趟厕所,再一次 确认短裤口袋里那硬硬的还在。黄和发现自己的尿黄得吓人,来回走了一趟,总 体感觉还不错,没有要晕车的意思,他就纳闷,难道这晕车就只是晕汽车而不晕 火车吗?!厕所回来,他还跟胡祥讨论了一下,胡祥说好像是没怎么听说火车上 有人晕车的。他们两个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不觉就聊到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原来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胡祥也开始呵欠连天,黄和倒是还没什么睡意,他 就让胡祥坐到中间去,好搭着点小茶几的角趴着睡觉。结果靠窗的那个哥们已经 趴在小茶几上睡着了,搞得胡祥只能一只胳膊搭在小茶几上做个支撑,然后就把 头靠在胳膊上开始迷糊。黄和就背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想这一天的经历,就跟 个编出来的故事似的,不过生活的确就是常常“无巧不成书”的。 这人生啊,很多事情都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到了徐州,人们总是会想起关于 徐州的人和事,下午在车站等胡祥买票的时候听父亲讲,同村那个89年去北京参 加学潮的孩子90年毕业后就分配在徐州工作,本来他那个鳏夫老爹说他有希望保 送读研究生的,结果因为去了北京就取消了机会,他学的专业是石油储运,后来 被分配到徐州的一个小山头上,每天的工作就是观察各种仪表并做记录,薪资待 遇还不错,但是工作环境很差,更重要不在城市里,呆在一个小山头上就像一个 边防哨所。农村人读个大学就是盼望着去大城市工作的,没想到最后弄到一个荒 郊野外的地方。然后又说到黄和的表叔,也就是黄和小姑奶奶家的大儿子,在扬 州医学院读了五年书,本来也是希望分配到城市去工作,结果后来被分配到江苏 省劳改系统的泗洪劳改农场医院,待遇倒是非常好,但是那毕竟是个农村一样的 地方啊。说到这些就叮嘱黄和一定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争取以后分 配到大城市去工作。黄和对父亲的话将信将疑,那时候明明听哥哥黄善说想留校 或者在连云港工作之类的,结果都是父亲坚持让他回淮安来工作,意思他是长子 要照顾家里,好像是有一定道理,但又总觉得还是考虑自我多一些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着从车底传来的连续不断地嘎哒嘎哒的声音,车厢里 有两处打呼噜的、也有说梦话的,像极了学校里的集体宿舍。黄和一直听着火车 停过了很多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站点,直到经过著名的济南站之后,他才迷糊着了, 然后又在一个地方被车厢里叫卖“Pa鸡”的声音惊醒了,黄和又下意识地感受了 一下那硬硬的还在。车厢里连续经过两三个叫卖“Pa鸡”的,黄和很是纳闷,这 深更半夜买什么“Pa鸡”,人家都在梦里,怕不是有病吧,当时黄和都不知道这 字怎么写,是“爬”还是“掱”?!因为那“硬硬的还在”,他竟然联想到了 “扒手”的“扒”,不知道“Pa鸡”到底是哪一个“Pa”。 在迷迷糊糊中又不知道经历了哪些站,然后天就亮了,很多人就开始拿出牙 具、毛巾去洗漱了,黄和看到很多人在排队就觉得心烦,内心总有一种恐惧和不 安全感,他就想自己晚点再说吧,没曾想后来车上竟然没水了,水箱里的水用完 了,后来火车在廊坊站才又加了水,黄和直接拿牙刷刷了刷牙齿,都没用牙膏, 随便洗把脸就完事了,因为水龙头流出的水实在是太让人着急了,就像一个上了 岁数的男人在尿尿的感觉。到了北京南站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下了火 车,胡祥又带着黄和坐了一辆公交车才转到北京站,公交车上黄和又有点晕车的 感觉,可能是车开的慢,也可能是一直没吃东西,所以也没东西呕,黄和一直都 用棉被挡着那块“硬硬的”区域。下了公交车,胡祥让黄和在一个路灯下面先等 一会儿,他去北京站广场转了一圈,发现了北京服装学院的接站点,然后再过来 帮黄和一起把行李拿过去,并且和接站点的人确认好,最后他向接站点的人借了 笔,撕了一张纸条写下了他的学校地址、宿舍电话、宿舍号等信息,让黄和安定 下来之后去找他玩。去之前先提前晚上打宿舍电话约好,注意晚上宿舍才有人接 电话,安排好这些胡祥才自己去坐地铁回学校,他还要赶着下午上课。 学校来接站的其实都是上一年入学的学长,他们先把每位同学的行李登记好 并挂上标记,然后都统一放到行李车上,他们告诉新同学这些行李都会被运送到 各系的宿舍楼下面,到时候只要拿着《行李券》去认领就可以了,所以《行李券》 一定得保管好。然后让同学们耐心等待班车,因为中午用餐、休息,下一班将于 下午1:30发车前往学校。你可以坐着静等,也可以随便去附近走走,提前5—10 分钟回到接站点统一前往停车场即可。黄和一看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就决定 在附近走一走,刚才在路灯下看着那个路灯就觉得和年画里天安门广场的路灯一 模一样。黄和想走远一点去看看北京站的面貌,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图画中那熟悉 的北京站全貌,毛体“北京站”三个立体大字,那古色古香的四面钟楼,嗯,没 错,这一定就是北京站,这里就是梦想中的北京,直到此刻黄和才感觉到内心的 一点点激动。 黄和走到了北京站的出站口,好像刚刚有一趟列车到达,很多人一窝蜂从出 口涌出来,他就想像着自己刚刚是怎么从另一个车站的出口挤出来的样子,碰巧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明显高出别人一头的年轻女孩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东张西望, 眼睛好大,轮廓分明,哇,好漂亮!玫红色的外套也很耀眼,黄和忍不住远远地 被吸引着并一直目送那玫红色的影子消失在人流中! 黄和又陆陆续续看了几批人从出口涌出来,人们总是行色匆匆、步履中充满 急迫和期待,眼神里又饱含犹豫和浑浊,再不觉得有什么新意,所以又继续在站 前走起来,不时感受一下“那硬硬的还在”。这出口处接客的还真多,有一直嚷 嚷“旅馆旅馆”的、有叫个不停“面的面的”的,他发现这到处都是卖《北京交 通旅游图》的,每一个卖地图的都很客气,又是“先生”、又是“小姐”的,还 有叫“这位爷”的,他们的这些叫法听着真还挺舒坦。再者就是卖糖葫芦的也挺 多,他们的叫卖声也很好听,总感觉他们的舌头卷的好厉害,好似蛇一样在翻转, 灵活无比,黄和也暗暗转了转舌头,哎呀,僵硬无比啊,完全模仿不了!然后就 是卖报纸的,在黄和老家的县城里,一般卖报纸的摊位就3-5个品种而已,我的 乖乖,这北京可没边了,光书报摊的报纸品种就不下二十种,除了《参考消息》 之外,黄和一概没见过,这回算是真的开眼了,以前绝对是孤陋寡闻了,那杂志 更是多得眼花缭乱,有些“滚烫”的封面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心跳加速!这么转 悠着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就远远看到钟楼的指针已经是1:15了,得往接站点去集 合了。 穿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黄和向着大脑中定位的接站点走过去。咦,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刚才出站口看到的那个“高人一等”穿玫红色外套的 女孩子,坐在一个墨绿色的小旅行箱上休息,边上有一个家长模样的人陪着,黄 和也不敢多看,心想着,该不会是同一个学校的吧?这么“高人一等”的身段, 会不会是模特啥的?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扎着一根半长不长的粗辫子、一身运动打 扮的女生,手里挥着一面红底白字的小旗子,开始嚷嚷着“北京服装学院的新生 们,你们好!请大家往这边来排好队,准备跟着我一起去停车场坐班车啦。”黄 和怯生生地站在队伍的尾巴上,看着前面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吧,有几个人还拿着 随身的小件行李,黄和提了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父亲在徐州火车站给他买的 一袋没开封的饼干和吃剩下的两个桔子,他又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那硬硬的还 在”。黄和最后一个上车,虽然车上空座位挺多,但黄和还是低着头走到最后一 排坐了下来,他怕万一再晕车影响别人。司机师傅也不知和刚才带队的姑娘说了 几句什么,然后就操着跟电视剧《渴望》里的男演员似的口气跟车上人讲话,意 思表示欢迎啊、注意安全之类,听起来特别有味、让人很舒服。然后车就开动了, 因为怕晕车,黄和一直闭着眼睛紧靠在后背上,途中碰到刹车的时候胃里总有一 股恶意袭来,但总算没有大碍。然后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吧,车就停下了,说是已 经到了,黄和一阵欣喜,终于解脱了! 下车的时候,黄和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不用再继续坐车了,车上的感 觉实在是太恐怖了,他又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那硬硬的还在”。有人在车门口 一直重复着“请同学们按照《录取通知书》的内容,先找到您的系去报到,系里 的老师会告诉你具体的办事流程。” 车停在了一个并不是很大的院子里的一幢普普通通的大楼前面,这楼大概也 就七八层的样子,紧挨着大楼面前分布排开着几处办公桌,桌上放着各系的名称, 黄和找到他的系,这车人当中他们这个系的最多,大概有七八个人围在桌子前面, “高人一等”的玫红色外套竟然也在人群中。桌子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老师, 女的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了,戴着一副老花镜,男的也应该是人到中年吧,黑黝黝 的脸色跟关公似的,多亏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增添些许知识分子的趣味。黄和在边 上听到说需要交费,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连忙问旁边的人厕所在哪里,他要 去想办法取出“那硬硬的还在”。各种费用加在一起将近九百元,等交完费, 那“硬硬的”一下就软掉了。把“硬硬的”换成几张收据之后,老师们就指引大 家去宿舍楼东楼办理入住。顺着老师们的指引,从大楼东侧的一条路向北,东边 是隔着铁丝网的一大片操场,西边是被围起来的一幢建设中的大楼工地,这条路 倒是让黄和想起了高中母校大门进去的那条林荫大道,道路上方拉着红底白字的 “欢迎新同学”的横幅,东边的靠铁丝网边上有两三块公告栏,有一些迎新的宣 传板报和标语,还有一些看上去花花绿绿的海报,黄和也来不及关心海报的内容 了。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关着的大铁门,右转往东有一条水泥路,路口的一幢楼门 前就有一些人围在那儿,都是女生,楼门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排“西 楼”,下排“女生宿舍”,仿宋体。这是西楼,看来东楼就是往东了,果然再往 前就是“中楼”了,继续往前当然就是“东楼”了。又是有几个人头围在一起, 黄和估计那就是办入住手续的地方了,他就在后面排着,好像前面的同学办理的 速度并不快,偶尔还有一两句争执,就看到不断有人从东楼进进出出。正排着队, 突然后面来了一个穿着大红T恤、戴着一副小小的袖珍近视眼睛的弱小的男同学 凑上前去,伸着脖子、惦着脚尖努力地向被围着的里头张望,他大概是想确认一 下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然后他也不问,就径直插到了黄和的前面,这让黄和 很是不悦,心想这人怎么还插队呢,我明明就在这排着吖,难道就因为我前面还 有点空隙吗?黄和的想法是,这大热天的,得和前面的人保持着一个礼貌距离, 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家伙钻了“空子”。黄和想说点什么,看看其实一共也没几个 人,那就多等一会儿吧,谁让自己疏忽大意呢。 宿舍这儿又交了50元的费用,每人统一发放一把可折叠圆凳、一个脸盆、一 张蓝白交织的苏格兰格子款式的床单、一个淡蓝色纯色被套,还有一个薄薄的棉 褥子。等终于办好手续,把所有东西都拿上四楼,找到408房间,房间里放了4张 上下铺的双层床,左右两边靠墙各两张床,中间放了四张课桌拼在一起。看床上 的行李判断,宿舍里已经来了四个人,但只见上铺有一个人在宿舍,黄和发现床 铺上贴了各同学的名字,自己在靠窗的下铺,住在上铺的兄弟正在整理床铺,有 一个四十来岁的成人站在地下,不时地和他说着黄和一时还听不懂的方言。黄和 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把褥子垫在床板上,铺上新领的床单,解开自己的被子, 把包裹被子的塑料纸和打包带整理好,套上被套,折叠好被子,这时候上铺的兄 弟已经整理好床铺和那个估计是家长的人一起出去了。黄和坐在自己的床上,终 于忙完可以静下来了,他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好像依然像火车上一样在不停地相 对运动中,整个人就想要往后倒下去,他干脆就躺下去,倚靠在被子上,闭上眼 睛,此时他发觉自己的身体特别的沉重,就像一块石头落入水里一直往下沉、不 断地下沉,没有停止的迹象,下面深不见底,上面的阳光已经越来越暗…… 黄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坐的火车一直嘎哒嘎哒不停地行驶着, 明明看到“北京站”也依然开足马力向前,搞得黄和那个着急啊,想大声叫喊让 火车停下来又喊不出声音来,所以一下子就急醒了,他猛地一下子挣扎着坐起来, 就看到隔壁下铺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醒目的满脸青春美丽痘,戴着一副很文艺的 黑框眼镜,尖嘴猴腮,上身穿了一件文化衫,就像被几块骨头支撑起来一样没有 质感,这哥们太瘦了。估计是刚到,他坐在木头床板上吃着什么东西,一边肩膀 上耷拉个一个书包,看到黄和坐起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也没有打招呼,黄和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要跟这个人一起同住四年,看他那轻便的装扮总是让人觉得随 时准备起身要离开的样子。 黄和意识到自己是被尿憋醒了,他坐起身去找厕所,这边的厕所门开的还是 很讲究的,先进入水房,在水房一侧的中间有一扇门和厕所相通,这样可以避免 厕所门直对着任何一间宿舍的尴尬,不论是视觉的尴尬、嗅觉的尴尬还是听觉的 尴尬。黄和发现他的尿还是和在火车上一样黄得发红,红得好可怕,突然想起自 己从前一天早晨自家里出发到现在只吃过三个桔子,用胡祥的杯子喝过一些水, 再加上一路劳累肯定得上火,尿不黄得发红才怪,他这时候想起要搞点水喝,对, 还得买热水瓶、餐具、肥皂、洗衣粉之类的日常用品。 黄和从厕所回到宿舍房间的时候,看到住在自己对面下铺的一个哥们已经在 吃饭了,那哥们看到黄和连忙客气地站起来。 “你好,我是江泽明,江泽民的江、江泽民的泽、明朝的明,我是广东潮汕 人,就是李嘉诚的故乡。”这哥们说话慢悠悠、软绵绵,说着就伸出手来,弄得 黄和措不及防。黄和赶紧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刚从厕所回来,手还是湿的,也来 不及擦干了。 “您好,江泽明,我叫黄和,黄河的黄,和平的和,我来自江苏淮安,周恩 来是我们同乡。”黄和完全拷贝了江泽明的自我介绍格式。 江泽明的口音的确很广东,这个香港电视剧已经帮他们做了全球的推广,再 加上广东人走在改革开放的前面,能说广东普通话就是一种身份和荣耀啊。哎, 不得了,了不得,更何况叫江泽明,刚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呢,原来就差一个后 鼻音,在黄和这种普通话讲不好的发音体系来说,“明”和“民”不分的。 这时那个“青春痘”正在铺床,江泽明就热心的问起来, “你们刚才相互认识了吗?” “哦,没有!”青春痘停下手头的事情,转过身来。 “你好黄和,我是何大鸾,来自世界风筝之都——山东潍坊。” 看上去何大鸾与江泽明已经相互介绍过,所以他才会把手伸向黄和。黄和握 着何大鸾的手他越发觉得这家伙好瘦。黄和第一次听说叫世界风筝之都的地方, 潍坊倒是听说过的。 “你们怎么还不去吃晚饭啊?”江泽明关心的问。 “怎么吃的?”黄和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每一句都努力讲普通话真是吃力的 很。 “拿菜票去食堂买就可以了。” “我连饭盆都还没买呢?在哪可以买啊?”有幸碰到一个热心的舍友,黄和 便“肆无忌惮”地向他请教起来。 “到下面的小卖部都可以买到的。” “小卖部在哪里?”黄和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带你去买吧。”江泽明说着就盖起自己的不锈钢饭盒,站起身来。 “不不不,你吃你的,我自己去可以的。”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同学,何必客气。走,我带你去。” “等我一起,我也要买东西。”何大鸾也加入进来。 于是黄和、何大鸾就跟着热心的江泽明去学校的小卖部,他们买了饭盆、勺 子、热水瓶、香皂、洗衣粉,黄和还买了一盒牙膏,又是二十块没有了。江泽明 干脆带他们去食堂洗了餐具和热水瓶,买了晚饭还打好了一壶热水。何大鸾买了 2个馒头和一份拌凉菜,黄和要了三两米饭和一份麻辣豆腐。他们又回到宿舍一 起吃起来,黄和这时才发现江泽明买了两个菜,一个蒜苔炒肉、一个凉拌菜。 已经36小时没进食的黄和这时候特别地好胃口,他三下五除二就清光了饭盆 里的一切,感觉刚才米饭买少了。他直接往饭盆里倒了一半的开水,尿那么黄, 需要多喝点水,他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又觉得还是想吃点什么,他就拿出昨天父 亲买的饼干吃了起来。何大鸾吃饭很秀气,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嘴里, 凉拌菜也是数着一粒一粒吃完的。 黄和当时就想,是不是细嚼慢咽的人不容易长胖呢?一边吃饭,江泽明又给 黄和、何大鸾介绍,桌子上的抽屉都是可以用的,门口上方有储物柜,供存放贵 重物品,可以自己买把锁锁起来的。 等到他们都吃完了饭一起去水房洗碗,黄和才发现忘了买洗洁精,江泽明有, 他主动让大家随便用,其实黄和的麻辣豆腐里根本也吃不出油来,完全不需要洗 洁精,只需要用开水烫过了,干净得很。 回到宿舍,发现又回来了一个人,那哥们倒是先客气地和大家打起了招呼。 这家伙是住在上铺的,应该很早就报到了,但是一直没露脸。他介绍自己叫林巧, 双木林,巧妙的巧,四川南充来的。他说自己是第一个到校的新生,当时新生宿 舍还没开放,学校就安排他在招待所住了两天。他上午办好手续就出去校外“考 察风土人情”了,所以一直没见人,林巧是在外面吃好晚饭才回来的。 这家伙留了一个小平头,一撮浓烈的小胡子跟鲁迅先生似的,戴了一副特别 夸张地厚框近视眼镜,眼镜看上去全是圈圈,估计度数很深,颇有点艺术家的架 势。正说着又进来一位,就是下午在上铺整理床铺的那个哥们,和他的家长一起, 他们又在说着自己的家乡话。他没打扰正在进行的谈话,就自己脱了鞋子直接爬 上了床铺。大概是他的父亲本来已经准备要离开了,然后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对 着上铺的那哥们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上铺的那哥们就清清嗓子说普通话了,“大 家好,我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照,就是福星高照那个高照,我来自著名的 湖北黄冈,大家一定知道《本草纲目》和李时珍,那就是出自我的家乡。” 这哥们一发言一下子把大家震住了,真牛逼,不会是著名的黄冈中学来的吧, 想当年这全国参加过高考的学生,应该没几个不知道黄冈中学的。这时候那个脑 门发亮、“中间足球场,两边铁丝网”发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就开口了,说是大 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这是难得的缘分,希望大家以后要相互关心,和睦 相处。黄和当时以为,这人如果不是个当官的领导也得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吧。 这时候的宿舍开始像个小社会了,不爱说话的黄和就坐在自己的那个圆凳上 静静地听他们说、看他们比划。正听得入迷,就看见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乱哄哄 地讲着东北话,就跟赵本山小品里的台词一样的腔调。最前头的个子还挺高,走 路晃晃悠悠、大摇大摆的样子和他那满脸稚嫩的表情并不配套,戴着一副淡茶色 透明框近视眼镜,嘴上那宛若绒毛的小胡子好像还是头茬。那哥们一进来就直奔 黄和而来,弄得黄和心头一紧,总是听到东北黑社会的传说,这位朋友看着还真 有那么点黑社会的意思,那哥们走到近前一下子又愣住了,“哎呀,我是不是走 错房间了……”这哥们的自言自语黄和听得很清晰。 “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他扭过头和他后面的人确认一下。 “没有啊,是408呀!咋的?”后面的人也狐疑地回头看了一下门口,他们 确认没走错房间。 “那这咋回事?我这床上名字不对呀!换人啦?”这哥们一脸无辜。 这时跟在他后面一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是却头发稀疏、穿着像个港客的 人就走上前来,“甭着急,咱来看看咋回事儿。” 这人大概喝了酒,满脸通红、咖啡色和白色交织的裤子紧紧包在那如麻杆的 双腿上,本色长袖衬衫本来是束在裤子里面的,但是因为忙乱有一部分已经扯落 出来,可能是吃饭喝酒的原因,衬衫的长袖胡乱的卷起来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 就像个打手,但是这瘦骨嶙峋的身材却明显单薄。 黄和一看这人都挤到自己面前来就挪到桌子对面江泽明的铺前面坐着。这时 候这行东北人发现他们少爷的名字被调换了位置,行李也被一同挪了过去。 这哥们叫“李天乐”,他的名字本来贴在高照现在的铺位上,也就是黄和的 上铺,可是现在却换到了靠门的上铺,也就是何大鸾的上铺,这让李天乐甚为不 悦。 于是这满脸通红看上去像打手的人就开始理论起来,呆在上铺的高照也默不 作声,这时候就变成双方家长之间的论战了。黄和也不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正双方争论很激烈,尤其是那个满脸通红的人,像个演说家一样巧舌如簧、手 舞足蹈。最后,“演说家”赢了,上铺的两位同学交换了铺位,房间了一下子又 恢复了宁静。看上去高照的家长似乎有点底气不足,至于是怕“对方辩友”人多 势众呢,还是理亏呢,一旁的看客估计都不甚明了,黄和也看不清楚。 终于人群散去,荧光灯照耀下的东楼408宿舍一派祥和。何大鸾、江泽明两 个人很早就去水房洗漱了,他们都洗了凉水澡,江泽明说他们广东人把洗凉水澡 叫冲凉。黄和也拿了脸盆、香皂、毛巾去水房洗了个凉水澡,没有洗头膏,他就 用香皂洗了头,洗完澡顿时浑身舒畅,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洗漱结束回来, 黄和又请教江泽明洗了衣服晾在哪里,江泽明说可以晾在水房里也可以床头拉上 绳子,白天衣服多的话可以晒到宿舍楼下面专门的晾衣杆子上。躺到床上,看着 上面的床板,黄和又觉得自己好像还在火车上,周围的房子、物件又开始在相对 运动。 这充满煎熬、惊喜、荒唐的一天也该结束了,黄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什么时候熄灯也不知道,他又做梦了。真是: 青年逆旅又出发, 骄子含羞待芳华。 凡间哪有象牙塔, 梦里依稀村上家。 (节选自二咪长篇小说《青黄不接》)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紫弦 审 稿:古平、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方舟子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newxys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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