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一个侠肝义胆的人   作者:孙滔   前阵子有些困惑,想找一些年长的人聊聊天,于是就想起那位96岁的老人。 他的微信名是时间的脚印,那是他一本地质学科普著作的标题。   3月29日,我联系陶世龙老师,他很是爽快:“我这几年不出门,就在家里。 什么时候来时先通知即可。”随后他把家里地址发我,并详细说明了公共交通方 式。   我很快想起自己有点小小感冒,考虑高龄老人对外界刺激敏感,于是就跟他 说过阵子再来拜访。等31日再约的时候,他提及在加拿大的小女儿回来探视,于 是再度改期4月10日。   他西三旗的家不大,但很安静,他的大女儿和女婿陪着他住。陶老师带着洪 亮的四川嗓音从卧室缓步走出来,虽然挂着尿袋,但精神还是有点高昂的。他的 手很柔软,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很少客人来访,他的兴致很高。我们坐在小小 客厅的桌子边,一谈就是两个小时,他还不时给我倒水。他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 尽管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了。   我说,很羡慕他这样高寿的人,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说自己什么保健品 都不吃,就喝白水,早餐也最喜欢喝玉米糊糊。   我问他如何看待人工智能的影响,以及做什么样的事情是可以跨越时代的。 他返回卧室,寻出一本他参与编撰的大学教材《地球科学概论》。我顿时明白了 他的意图:如果做事情只关注当下,个人存在的痕迹就会被沧海桑田和物换星移 冲刷殆尽。   我问他怎么看待个人命运。他的感慨来了。   福兮祸兮,他的命运在大四发生了很大变化。攻读北京大学地质系的第四年, 他被抽调到北京市团委机关工作。在这个时期他认识了正在北京铁道学院做学生 后来成为相濡以沫爱人的陶德坚。此后参与建立北京地质学院,那几年他很吃香。 27岁的陶世龙已经是跟当时县委书记同级别的干部,但因为作为历史学家的父亲 陶元珍在1949年去了台湾,陶世龙无法入党,自然也就无法再上一层楼。不过他 回头看,对这个结果并不遗憾,毕竟他如果高升的话,在后来的斗争中“很可能 活不到现在了”。   还有一个偶发事件。大四借调到团委机关期间,他的同屋室友陈云章(音) 被特务在食物里下毒死掉了,“就倒在了洗脸房”。   两个小时的谈话中,大部分是陶老师在侃侃而谈,可惜陶老师的四川口音颇 重,至少40%的内容我需要猜。   看到11点了,我也不愿意他太疲累,于是告辞。没想到,二十多天后就听到 了他住院抢救的消息,据说是因低血氧症,心脏,肺,肾各项指标都不好,还用 了呼吸机。再之后就是他去世的消息:陶世龙,1929年4月-2025年5月5日,享年 96岁。   作为一个后辈晚生,我不能评价他的一生。他也有自己的固执,比如他不认 同二氧化碳是气候变暖的罪魁祸首,但寥寥几次接触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侠 肝义胆的人,是一个愿意表达的人。我也知道他很热衷讨论政治,但直到他去世 后才更多去了解他的政治立场。   他最主要的一个身份是科普作家,惹祸的也是因为科普。他曾经发表过太阳 黑子的文章,其中一篇1959年人民日报《太阳上的黑斑》更是他“影射攻击领袖” 的罪证。   我跟他的第一次接触是工作需要。2009年我在《科学新闻》发表了一个有关 风水的系列报道,其中一篇《“风水”在高校复活》采访了陶老师。作为北大的 校友,他对母校邀请风水“大师”来做讲座的批评不遗余力,并对当时的北京大 学党委书记指名道姓来批判。   之后很多年就没有联系了,只知道他大部分时间在加拿大。再次联系他是 2021年6月,当时我在全现在,在策划一个找高龄老人谈人生的播客,于是找到 陶老师。他婉拒了这个请求。   就在4月10日拜访他的当晚,由另一位老先生提议,我跟陶老师再次提出: “您要是做一些口述回忆就太好了,不过最好是视频,这样的话就更值得留存。 我刚才跟方玄昌老师沟通了一下,他有兴趣请比较专业的朋友来拍视频,您觉得 怎么样?”   他不置可否。后来我才有些理解他的沉默,除了身体不一定能撑得住,他还 有太多的不便。   过了两天,4月12日下午5点多,他发我两张扫描图片,那是2010年中秋节的 一个活动策划,我那次没有参加,大概是出差了。   他还发我一段话:“因您提到方玄昌,许多事记不清了,网上一搜发现15年 前他和舟子挨打保存有许多记忆。随后又找到当年我和碧声祖甲发起聚会的一个 通知,扫描下来帮助回忆。”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XYS20250607) ◇◇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